活着的美玉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玉，但我是。

星期天去看台灣商品博覽會，游到飾品展區，見到到琳琅滿目的玉製工藝品真是驚喜不已。有玉珠、吊墜、指戒、手鐲、環佩，還有應藏於室內飾櫥裏的什麼玉甕呀、玉花瓶呀、玉盤、玉碗等等。當然這些稍大一點的玉件的質料不能和首飾的質地相提並論，但也是選用的上等大理石荒料，完全可以以假亂真，以欠充佳。

繁富而靈氣的美玉以自身的色相吸來光束吞下再軟軟地吐了出去，那是温潤委婉的具各種意向的芒輝：綠中滴翠，黃裏透蠟，白間溢奶，赤中懷丹，紫裏藏貴，黑中裹黛……，把寶玉世界的精髓都一一抖了出來，讓它們在你頭腦裏流連忘返，相互顧盼。真是給了我心理和生理注射了一管大營養，遂想扶正我的審美觀。

其實我原來對玉沒有多大的認識和了解，認為它只是達官貴人和新富們玩賞的寶物，也沒想過要去關心它，今天看到卻對它們有了點興趣。

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一位好友曾把一塊小玉相送與我，回到家中急忙從抽櫥裏取出來打量。它是一隻精巧的翡翠玉墜，薄薄的度，淡淡的綠，一隻長尾鸚鵡，有點倦怠地呆在上面，但它的尖嘴卻驕傲地朝上翹着。鸚鵡身下，我不很清晰地感覺到是一條玩猴捲縮成一團。就是這麼個雀猴合一的上窄下寬的簡單造型。裱糊原裝的紅色飾品盒還在，內白襯標籤上煞有介事地告訴你：“緬甸翡翠玉，編號4803，單價850元”。我估摸着，那幾年的價格，現在至少也翻倍了，我暗自竊喜，像是平白無故又多賺了一塊翡翠玉回來。

有些人總是這麼説，玉好，你戴着它會慢慢地活起來。那天在展館一個玻璃櫃櫥前看玉的時候，一位女士也斜着身在瞧，她是想買顆淺紫玉珠。見她脖子裏也垂着個玉墜，我好奇地問，玉能戴活嗎？她説，會的，多戴些日子就活了。我真的有些疑惑了，那要是真能活，又是怎麼個活法，能動？能語？還是能想？或許還能幫着你出汗解熱？更美的事是它可以保佑你時時平安？那它要是活着該是過什麼樣的生活呢？需要餵它飲食嗎？一連串的問號困擾着我，我一直想找出答案。

於是我開始了找出玉石祕密的眼球旅行，我查閲了大量資料，知道它確實是在十幾億年前由在地球某處的沉積白雲巖通過地質運動變成大理石，再晚些年經過某種酸性的侵入再侵入，接連發生接觸交代作用，在適當的地質條件下，玉石終於脱穎而出。玉石原來也是就石頭，不過是通過幾次蜕變、脱胎換骨進而茁壯成長起來的，當屬是有生命的活體。不過它的年齡也老得可怕，老得我們不知道該叫它什麼超級高宗了。地球上很多生物呀動物的，都是越活越憔悴，越活越衰枯，可是玉石卻恰恰相反，它是越老越青春，越老越生輝，甚至會老得像嬰兒肌膚一般的嬌嫩柔温。但我覺得這完全與自然規律相悖，打破了老來不得不服輸的硬道理。從而也使我從玉石的簡歷中有所憬悟，我不得不開始懷疑好多我們公認為是真理的真理。

既然你玉石是有生命的，如果把你放在寶物箱裏睡着，你可能是像植物人一樣暫時的休眠，那麼就讓你大膽地走出來，用一根紅得滴血的紅絲線把你吊起，鄭重其事地拴在我虔誠的頸脖上。那時，你我都該獲得怎樣的一種心情和狀態呢？你從一個冰涼的小窩遷居於一個温暖的胸榻，並在榻上享受我心搏有節律的輕蕩，我用體膚的氣息滋養你，用脈絡裏的精血澆灌你，你會緩緩地甦醒，然後悄悄地躺在酥軟的睡榻上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地獨自玩耍，那該是多麼愜意的享樂啊！我呢，能回報到什麼呢？不過我現在還沒有實施我的計劃，還沒把打算兑換成行動，因此我目前不能下任何主觀臆斷。

看着這些玲瓏、乖巧討好的玉飾，我在心裏試問它們：知道你們不同凡響的身世嗎？瞭解你們曲折多舛的玉生嗎？已經生長了好多億年不説，單説你從遙遠的伊朗、阿富汗、緬甸或中國的新疆和田趕來，你得越過千山萬水、遇驚歷險，就夠得你折騰的了。又説是你從空中而降，那也要經過多次販運轉倉，以及海關質檢部門喋喋不休的過問和盤查，還要有工藝高超、品味獨具的匠人悉心細作，然後請來符合你身價的飾櫃作伴，你才得以用觀眾能接受的面孔來與我們相見。

人們總是將“美”字搬來靠在“玉”的身邊，合成“美玉”一雙，在修辭上成了固定的配搭，就像一對感情好的夫妻，美和玉是分不開的。而説起“美鑽石”好像就有點別口，因為鑽石的美太刺激太炫耀，幾乎有些挑釁的意味，常常使人敬而遠之。而玉卻是温文爾雅，略帶幾分靦腆，它的性格使人親和。

然而玉又往往被人們用來戴在一個品行好的人的頭上，“冰清玉潔”，此女子一定是個操行清白，純潔，做事光明磊落的典範。想想這些可愛的成語吧，“字字珠玉”，每一個字都像珍珠、寶玉那樣珍貴值錢。“如花似玉”，像花和玉那樣美好，那是姿容出眾的女子。“瓊漿玉液”，比作仙水、美酒。“玉樹臨風”，形容男人風度瀟灑，秀美多姿，等等。可見美玉已經在文字中遍地生花，享譽文壇。

民間有句俗語，“鑽石有價，玉無價”，這又説明玉的神祕與幽妙，有捉摸不透的美學問在其間。賞一塊玉，全憑你的感覺與偏愛。當然也有專業的鑑賞師在死盯着這些寶貝，但每一隻成玉都有不同的色澤、紋理、品質、玉瑩度、硬韌度、塊度和總量以及刻工等。雖然有基本的鑑賞規矩，但你卻無法制定出一套完整的鑑賞細則來讓這些千變萬化的小風景對號入座。 而鑑賞鑽石卻有明文的標準和尺度，又有鑽石鑑賞的專業學校來教授未來的鑑賞家們的鑑賞知識。比對起來，鑽石要古板嚴肅得多，而不像玉石那樣充滿文學的靈活性與浪漫性。

在瀏覽這些玉製品時，倒也遇見了幾枚心儀的首飾，但它們昂貴的價格卻把我打了個趔趄，不過看來我還是識貨的，專挑上乘的看。後來轉到室內裝飾品櫥間，我相中了一隻格外別緻的碗，它的口徑有四五寸大，約三寸高，像一隻小巧矮胖的木桶。孔雀綠的底彩上起伏翻滾着忽明忽暗的線條，透過射燈細觀外碗壁，很像是一卷環形絲織畫軸，上面溪流環羣山，霧凇掩峭巖，是一幅寫意彩墨畫，十分生動可愛。我端着它反覆貪閲，愛不釋手，胸間驟然躍動起非據為己有不可的強烈慾望。賣場的推銷員介紹説，它的石料是伊朗的綠玉。標價4600元。啊！不菲的價格，是我幾個月的退休金了。另外又加上我不相信這是真正的成玉，我忖度着，如果是，那價格也是太便宜了吧，台灣商人不是專程來給我們送餡餅的。據我當場縝密的分析，一定就是玉的半成品，應該叫大理石吧，不過是精品大理石罷了。雖然心存喜歡，但也心疼自己的錢，只好留着半打子遺憾而歸。想到自已總還有一塊小玉墜在安慰自己，心中才有些釋然。

我那不花錢的翡翠吊墜，朋友的饋贈，參觀了展覽回來才感到它的珍貴與友善，我重新認識了她的價值，我要把它當做知己來善待。重視她，尊重她，關心她，再也不要像對待我那些黃金項鍊藍寶石指環一樣，長久打入冷宮，在抽櫥的木盒裏一窩就是十年，基本上不讓她們出來和我見面。雖然我還不想讓我的翡玉立馬與我的肌膚相親，但也把她放在我容易看見的地方，好讓我感覺她實實在在和我生活在一起。

其實在每個人胸中都藴藉着一塊美玉，她在心靈的深處獨自閃爍着雅潔的瑩輝，她關注着我們的一言一行，時刻都在提醒着我們要謙和友善，要沉穩內斂，警示着我們應該淡然地面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