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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尚竹簡介

   來源:古今學識館    閲讀: 1.84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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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啊阿姐……

石尚竹簡介

作者:石尚竹[水族]

天高。雲淡。水碧。一條綴滿野山菊花的小徑引我向故鄉金色的田野。

風兒帶着故鄉的柔情向我吹來,送來陣陣稻穀的清香,舉目四望:田野裏,起伏着稻穀的金浪,歡歌笑語在金燦燦的稻海中飛揚;山坡上,紅殷殷的果子綴滿枝頭,一棵棵稈粗穗壯的包穀淡綠裏泛着金黃,一垂垂沉甸甸的穀穗笑彎着腰……

嗬!真沒想到,大旱之年家鄉仍能迎來這般動人的景象。難怪阿妮在託人寫給我的信中寫道:“金鳳凰展開了金翅膀,如今咱水家人的日子呀,富足得像那剛出土的八月筍,飽滿得像那鈎頭的八月糯,葉妹子呀,你有空回家來走一走,要叫你亮開金嗓子放聲唱哩。”阿妮真愛開玩笑。不過,説真的,面對着家鄉五穀豐登的金秋,我也真想亮開嗓子唱一曲悠悠的山歌調。

順手在路邊摘了一片竹葉兒剛要吹響,隨着飄來的一串山歌,山樑上飛下來一羣小姑娘,團團地把我圍住了。

“阿葉姐,金銅鼓又要敲響囉,你是回來和我們跳銅鼓舞的吧?”

“阿葉姐,金蘆笙吹起來的時候,我們可要聽百靈鳥唱歌哪!”

……

嗬呀!一個個嘰嘰喳喳的真像一隻只快樂的小春鳥。

阿梅大嫂家的小阿依揚起手中的一簇花兒:

“葉姐姐,送給你,香着呢!”

啊,一簇野山菊花。許是剛摘下來不久,還吐着濃郁的芬芳,水靈靈的開得正豔。

我注意到,小姑娘們的脖頸、手腕上,佩戴着的銀光閃亮的項圈手鐲間,都纏繞着一串串紅珍珠似的珠鏈,別有一番風味。

我正凝神,小姑娘們嘻嘻哈哈地笑着撲進野菊花叢中去了,留下一串歡歌的微風中盪漾:

紅刺果,遍山長,

一顆一顆紅珍珠,

一串一串紅瑪瑙。

串成金珠銀項鍊,

送給阿姐做新娘。

……

什麼?“紅刺果?”“穿成金珠很項鍊,送給阿姐做新娘!”一瞬間,我的心絃就像是兀地被誰撥動了一下。紅刺果,一種故鄉的小小的野果兒,把我帶回到那逝去的歲月,憶起了我的親阿姐……

阿姐啊,如今你在哪兒?

我深深地記得,不知多少個春光明媚的早晨,阿姐帶着我迎着朝霞,踩着露珠兒到寨子後坡那片青青的翠竹林裏拔春筍。我跟着阿姐在密密的竹叢中鑽來鑽去,一會兒尖尖的小筍子便冒出了籃子,整個竹林裏都盪漾着我們爽心的歡笑和阿姐那悠揚動聽的山歌:

春風吹開了滿山的映山花啊,

春雨催綠了出土筍芽;

映山花呀嫩筍芽,

長在春天陽光下……

我還記得,夏日雨後的黃昏,我赤腳露肘地跟着收工歸來的阿姐到寨子對面的松林子中撿蘑菇。我採了一大抱五顏六色的野花兒,還淘氣地在阿姐的髮結上插上最漂亮的一朵。瑰麗的晚霞映照在阿姐紅撲撲的臉上,阿姐美極了!

真的,阿姐長得真美。用寨上鄉親們的話來説:“天上最美的是彩霞,山上最美的是映山花。咱們塞子呀,最美的納緬是阿雅!”鄉親們這樣講,不僅是因為阿姐長得好,還因為她心靈手巧,挑得一手好刺繡,織得一手好布,唱得一口好山歌。“天上最亮的是金輪子似的月亮,樹上最動聽的是畫眉鳥優美的歌聲。我們的阿雅納緬的歌聲呀,賽過林中的畫眉鳥,美如那金鳳凰的花羽毛”……寨上的任勞們都這樣誇阿姐。

記得有幾次,在月朗風清的夜晚,我悄悄追着阿姐到花坡場上,聽阿姐領着寨上的納緬們和那些納伴唱那些我似懂非懂的山歌。什麼“金枝玉葉我不愛,只愛妹的好歌喉”,什麼“唱歌要唱歌答歌,織布要織梭連梭,織布不給梭線斷,花歌要找人來和”……與我阿姐對歌的納伴最多!

過不多久,聽人傳説,阿姐和山那邊排寨的一個納伴相好上了。那納伴嗎,人品好,勞動好,還吹得一手好蘆笙竹笛。只是家裏阿輔去世早,他阿妮拖扯着他們幾個兄妹,他是頭崽,日子有些難哩。唉,金橋銀橋她不走,偏要去坐獨木舟。人們顯然對阿姐這門親事有些不理解。阿妮,本着母親一顆淳樸善良的心和阿阿姐的疼愛,沉思了一番後説:“現在是新社會了。只要人勤快,日子會好起來的!”末了,還細聲細氣地哼了一首山歌:“韭菜開花細絨絨,有心有意莫怕窮;只要二人情意好哎,冷水泡茶慢慢濃。”給阿姐聽。

阿姐偎依進阿妮懷裏,撒嬌地説:“阿妮,您真好!”

正當阿輔阿妮滿懷着氣張羅着阿姐的喜事的時候,家鄉遇到了大旱災,加上一些人為的瞎折騰,日子一下變得艱難了。

阿姐的婚事自然拖了下來。寨上的納緬和納伴們也不再到花坡場上玩花、唱歌。每當月亮圓圓的晚上,我總看見阿姐靜靜地坐在木樓上,凝望着天邊的圓月出神。我想:她一定是在思念山那邊的竹巖哥了。竹巖哥家日子本來就艱難,如今,他們家怎樣熬得下去呢?據説他阿妮盡吃紅刺果兒粑粑和野菜,全身都腫了。阿姐過山去看過幾回,回來後還躲在我們家後邊的竹林裏哭了很久。是啊,要不是這變得比苦筍還要苦的日子,阿姐不是早做了新娘,日子如蜂蜜浸過般的甜了麼?

更不幸的消息又傳來:竹巖哥家阿妮死了,留下了一堆大大細細的娃崽。阿妮到後山竹巖哥家料理後事回來,傷心落淚了好幾天。鳥無頭不飛,家無尼貶不安。把雅妹子嫁過去吧,好好歹歹,竹若伢子做事也好有個人商量。聽了後山人的話,阿妮再一次以母親淳樸善良的心,作出了決定。因為按照我們水家的風俗,家裏死了人要等三年才能接親嫁女。可阿妮説:“這年月,還顧得上這麼多嗎?”

我看見阿妮一顆一顆地把她親手採摘下來的紅刺果兒淘洗乾淨,放到石碓石舂碎,然後合上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的包穀面(我知道那是阿妮賣了她結婚手鐲換來的),揉成了兩個圓圓的、大大的粑粑兒,還很細心地、一筆一劃地在兩個粑粑上描了紅紅綠綠的茶朵。我突然發現:阿妮在哭!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她滿是皺紋的臉流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正在描花的粑粑兒上。

兩個圓圓的、大大的粑粑蒸好了,發出一股誘人的香味。阿妮小心地、鄭重地把它們放到一個花碟子裏:“小阿葉,別動喲,這是做給阿雅姐和巖哥的和氣粑哪!”

一支支蘆笙繫上了紅綢,一面面銅鼓也擦淨灰塵拿出來了,要知道,這是送全寨最好的納緬、最好的歌手出嫁呀!要在往常:銅鼓會歡快地敲起來,蘆笙快樂地吹起來,納伴們的心兒會蕩起來,納緬們的繡花彩裙會飄起來。可如今,誰能把銅鼓敲得歡快?誰能把蘆笙吹得響亮呢?大夥的眼裏都閃着亮晶晶的淚花。

終於,寨子裏的老歌手巖波阿拱敲響了第一聲銅鼓:“不要悲傷呀,我的納緬納伴;不要難過呀,我的鄉親!我們的畫眉鳥兒要飛了呀,讓我們唱支歌兒來送她……”

在老歌手的歌聲中,只見阿妮雙手捧起了那用花碟子裝着的紅刺果兒和包穀面揉成的“和氣粑”(事後我才知道在豐收的年景,這和氣粑是用雪白的糯米做的),接着老歌手的歌唱下去:

喜慶的日子要唱支喜慶的歌呀,

可我的歌卻是一朵帶淚的花。

竹巖和阿雅,我的孩子們呀,

請接受阿輔的祝賀呀,

請接受阿妮的祝福吧——

天上的暴雨不會永遠不住啊,

山上的濃霧不會永遠不散!

和和氣氣、相親相愛,

苦筍般的日子會到頭囉,

春天會來到喲鮮花會盛開。

……

我聽着阿妮一字一句地唱着這支古老的祝福歌,我看着阿姐和竹巖哥虔誠地從阿妮手中接過那帶着神祕色彩的“和氣粑”,啊,真的,願這和氣粑給阿姐帶來好日子吧!吉祥如意的“和氣粑”喲!

然而,這吉祥如意的和氣粑,沒有給阿姐帶來如意吉祥……

那是在我作為伴娘送親從竹巖哥家回來的時候,在竹巖哥家寨頭的古榕樹下,阿姐將揣在懷裏的那描着花兒的和氣粑塞進我懷裏:“阿葉,幾十裏山路哩,揣上它,路上吃。”

帶着阿姐體温的和氣粑,散發着噴香的包穀味兒,誘惑得我心兒癢癢的,嘴兒饞饞的。兩年多了,我們天天吃蕨菜粑粑、紅刺果兒窩頭、棉花菜粑兒,很久沒嚐到糧食的味道了,沒到半道,我就忍不住掏出啃了起來。然而,剛啃了幾口,我想到了阿妮,想到了她餓昏在石碓旁的情景,我把和氣粑聞了又聞,最後用梧桐葉兒包了起來。

然而,當我餓着肚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裏,把啃了幾口的和氣粑送到阿妮面前時,阿妮驚慌的神色把我驚呆了。

“阿葉,你……你啃的麼?”阿妮慌得有些口吃起來。當她從我的眼神中得到回答時,臉色驀地變得灰白。她顫抖着接過我雙手捧着的粑粑,緊貼在胸口,她顫抖抖地跪倒在還燃着香火的祖牌靈位前。

“菩薩!大慈大悲的菩薩!保祐我的阿雅吧!”

從阿妮揪心斷腸的哭訴中,我才知道,我們水家祖輩沿襲下來的古老風俗,新婚的和氣粑粑,只能讓新娘新郎兩人同吃。我動了阿姐他們的和氣粑,用阿妮的話來説,便破了他們的姻緣,會給他們家帶來災難!

整整一夜,阿妮沒睡。半夜裏我從惡夢中醒來,看見在微弱的油燈光中,阿妮還跪在祖牌前,混濁的眼淚,順着她佈滿皺紋的臉往下淌着。我的心兒縮緊了。啊,我闖下了大禍了!難道阿姐家的日子真的會遭難麼?菩薩,請保祐我的好阿姐吧!

然而,不管阿妮怎樣祈求菩薩,不管我怎樣深深地懺悔,菩薩沒有大發慈悲……

嫁到後山去的阿姐,拉扯着竹巖哥家幾兄妹,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艱難。阿姐拼命上山摘紅刺果、討野菜,省下少得可憐的紅茹包穀給妹崽伢子們吃,因為勞累,圓圓的臉變得尖瘦蠟黃。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地躺在牀上了,據説是昏倒在挖蕨根的坡上被人抬回來的。

阿姐的臉腫得亮亮的,用暗淡無光的眼睛望着阿妮和我,又望望竹巖哥和圍在牀前的弟妹,流着淚離開了我們。阿妮哭得死去活來,一夜間頭髮全白了,竹巖哥啞了似的,怔怔地坐着,我好悔啊!阿姐啊阿姐,我不該貪嘴呀!阿姐啊阿姐,你不怪我,你不怨我,可我好恨啊,是我害了你呀!我哭啊哭啊,昏倒在阿姐的墳前……

幾度芳草青青,幾度野花盛開。阿姐墳上的野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墳上的野花兒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那無窮無盡的悔恨啊,卻永遠壓在我的心頭……

然而,隨着年歲的增長,這種悔恨不安慢慢變成了困惑。我長大後,走出了山寨,離開了埋着阿姐的青竹林,走到了大山外面,讀了書,長了知識,見了世面,懂得了很多原來不懂的事情,這種困惑才得到了答案。啊,我的山寨!我的故鄉!我的阿妮!你的阿姐!

如今,又是漫山紅刺果兒紅遍的時節。阿姐,我回來了,回到了你的身邊,但不是像過去那樣,跪在你的墳前,訴説我的痛悔,訴説我的不安,而是來告慰於你的。你若能起來看一眼多好啊,咱們的山寨咱們水家人已如青青翠竹拔節在陽光裏再沒有了貧窮,沒有了痛苦!

紅刺果,遍山長,

一顆一顆紅珍珠,

一串一串紅瑪瑙。

串成金珠銀項鍊,

送給阿姐做新娘。

……

在小姑娘們歡快的歌聲中,我把一串用綠茵茵的茅草葉兒綴連成的紅刺果兒珠串,輕輕地放在了阿姐開滿鮮花的墳前,也把小姑娘們的那支歌,輕輕地、輕輕地唱給阿姐……

風兒輕輕,歌兒輕輕。阿姐啊阿姐,你能聽到這支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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