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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學明簡介

   來源:古今學識館    閲讀: 2.06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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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地書·母子情

彭學明簡介

作者:彭學明

【背景鏈接:1993年7月23日4時40分,由銀川飛往北京的西北航空公司2119航班,因飛機襟翼未放出,在起飛飛行高空不足100米時,就墜入機場跑道盡頭的蘆葦湖中,機身斷裂成三截。機上的108名乘客和5名機組人員,只有40人生還!本故事的主人公王嘉鵬和他的父親,也就在這趟航班上。

2005年1月19日,承蒙全國婦聯副主席、書記處書記莫文秀大姐的邀請,我飛抵上海,親身聆聽了王嘉鵬和他母親沈利萍講述的空難後的故事。當突如其來的空難降臨到寧夏回族自治區的這個普通的家庭時,一家人同生共死地為我們演繹了一個個感人至深的故事。在這一個個帶血帶淚的故事裏,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母親、一個兒子、一個家庭在苦難裏的呻吟和背影,更是一種母愛的力量、一個孩子的剛強、一個家庭的光芒,是一個民族在一個家庭裏所藴涵和體現的偉大精神。】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是的,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是我生命中最為黑暗、最為恐怖、最為疼痛的一天。短短的幾秒,我,家人,還有這趟航班上的所有人的一生就改變了,莫名其妙地改變了!

那時,我才12歲,是寧夏銀川市第十八小學五年級二班的學生。我是懷着童年美麗的夢登上飛機的。作為一廠之長的爸爸去大連出差,我難得有機會跟着去看大海。我從小就喜歡水,喜歡海,喜歡跟大海一樣碧澄遼闊的藍天。之所以喜歡大海和藍天,是因為我從出身那天起,就與大海和藍天有緣。媽媽説我的名字來自莊子《逍遙遊》中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者九千里”。我童年的夢裏,常常會不自覺地飛來一片雲彩,湧來一陣波濤。我的夢總像一隻海燕,拍着雲翅,貼着浪尖,在大海和天空中自由地飛翔。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集着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高爾基的《海燕》,正是我夢中早思暮想的壯麗情景。

然而,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機艙外的景色,甚至身子還沒坐穩,我的夢就從高高的雲端裏摔下來,支離破碎。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着飛機巨大的衝擊力向前推去,頭重重地撞在前排的靠背上,身體瞬間失去了控制。又一聲金屬斷裂的巨響,我的腰像一根筷子,被折成了兩截,沒有了感覺,耳朵也什麼都聽不見了,只知道自己沉入到了混雜着燃油味的泥水中。

死亡的恐懼一下子包圍了我,我不由自主的沿着一個黑洞下沉。我知道,那是一個通向地獄的大門,是一條通向死亡的通道。我要死了!我再也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我一邊拼命地在一片泥水中解着系得很緊的安全帶,一邊拼命地往上竄,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黑洞裏,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攥着我往下拉,拉,拉,我的身體,我的生命,逼迫着往下不斷下沉,而且越沉越快。那黑洞像一個血盆大口,隨時都會將我吞沒。我當時想,我不能死,我要見我的爸爸媽媽,我如果死了,他們也就活不成了。求生的本能和要見爸爸媽媽的願望,使得我拼盡全力解開了安全帶。我的身體開始往上漂浮。而那個黑洞,依然像一個裝滿磁鐵的怪物,張大嘴巴使勁吸我。我兩手亂抓,希望能撈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沒有,我只能憑藉自己過硬的游泳本領,往上竄。而我的腿卻一點知覺都沒有,一點都不能動彈。我只能像一個砍掉雙腿的人,一步一步爬出那扇死亡的大門。我隱隱約約看見一位老爺爺向我快步走來,伸出雙手用力拉了我一把,我的身體便飛快地遊向了洞口。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他的滿頭白髮和一身紫色的衣服。後來才知道乘客里根本沒有一個穿紫色衣服的白髮老人,那隻不過是我的一種幻覺。不知什麼時候,我終於在混濁的泥水中看見了一束光亮,那像媽媽慈愛的笑臉,照耀着我生還的路。

我努力睜開被血水和泥水矇住的雙眼,眼前的景象慘不忍睹。湖面上漂滿了汽油、殘肢屍體和各種雜物。我沒有自救能力了,只能死死地抓住斷裂的機身。漂滿汽油的湖水時不時地湧過我的頭頂,嗆進我的嘴裏胃裏。臭死了!像一場海上大戰後的廢墟,我心裏充滿了恐懼和孤獨。我突然想起了與我一塊坐在飛機上的爸爸,便拼命地呼喊爸爸,我知道我的聲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聽得見,可是我聽到了爸爸的聲音,我看見爸爸正站在漫及胸部的泥水中叫我!我喜極而泣!在這生死的邊緣,我看到爸爸正艱難地向我這邊挪動。爸爸一邊挪着,一邊喊:“別怕,兒子!爸爸來了!”是的,爸爸來了,那是一座山來了,那是一條船來了,那是一種堅實的愛來了!我雖然緊張,卻不再恐懼,死死地摳住惟一能托起我身體的飛機斷裂口。爸爸抱住我時,我第一次看到了爸爸眼中驚恐的目光,看到了爸爸眼裏渾濁的淚水。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死亡,誰會那麼鎮定?誰不感到恐慌?

我的頭血流不止,爸爸抬起自己滿是鮮血的手,為我抹去流在臉上的血。爸爸説;“兒子,一定要堅持住,救援的人很快就會到的”。爸爸的臉色很難看,我問他傷着了哪兒,他説雙腿沒有知覺。我像掉進了冰窖,越來越冷,我的氣息越來越弱,爸爸的聲音也越來越遠,我想跟爸爸説我冷,卻怎麼也沒力氣説出來了,只隱約聽見爸爸在哭着大喊,快來啊,快來救救我的孩子啊!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牀上了。

醫院診斷結果是我頭皮裂傷並腦挫裂傷,腰椎暴裂骨折並雙下肢截癱,脾臟及左腎挫裂傷,腸管及膀胱挫傷。我爸爸是雙耳膜穿孔、腦震盪、腰椎壓縮性骨折、肋骨和恥骨等多處受傷。我和爸爸都是重傷。我和爸爸都時刻面臨着死亡的威脅!

我和爸爸出事時,我媽媽還在深圳。媽媽是湖南師範大學培養出來的高才生,寧夏畫院的專職畫家。媽媽出差深圳,是為深圳一個酒店創作大型壁畫的。媽媽在深圳出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要是媽媽在家,我就不會跟爸爸一道去大連了。我還小,又調皮,爸爸怕我一個人下河洗澡游泳出問題。沒想到反而出了問題。

我一直昏迷不醒,醒後又疼得死去活來,那種痛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所能比喻的,是任何一個形容詞都描述不出來的。我刻骨銘心地痛,又翻江倒海地吐。吐出的全是帶着陳腐草渣的泥水,泥水裏面還夾雜着大量的汽油味。當時那架飛機裝了7噸汽油,空難後,油桶全泄漏了,污濁的水面浮着一層厚厚的油。幸好是墜毀在湖裏,要是墜毀在陸地上,我們全葬身火海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吐完了我又昏睡,昏睡中又做惡夢,説着胡話,惡夢裏還是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是一張飛機殘骸的大嘴,是一隻張牙舞爪的來抓我的巨手。我一邊狂奔一邊高喊媽媽救我,媽媽救我!醒來,我就不敢睡了,我怕回到那可怕的惡夢裏,怕這一睡就醒不來,就見不到我的媽媽。醫生也怕我一睡不醒,要我的姥姥、姥爺和小姨不停地跟我説話。我想,我不能死!我一定要等到我的媽媽!只有我的媽媽才能救我!媽媽,你的畫畫完了嗎?你怎麼還不來?你的兒子不能沒有你啊!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見到我的兒子嘉鵬和我的丈夫時,已經是事故後的第四天了。

因為病房離孩子的父親近,我先去了孩子父親的病房。孩子的父親傷勢很重不能動彈,手和小臂已經感染成黑色的了,醫生説需要截肢。孩子的父親還較清醒,見我一來就淚水雙拋:“我對不起你和孩子!你快去看孩子吧!”看到我相依為命的、鐵塔一樣堅實可靠的丈夫,一下子散成了這樣,我不禁淚從悲來。我發瘋似地放聲大哭,又發瘋似地跑到了兒子的病房。兒子見我來了,喜出望外,他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吃力地伸出雙手摟住我的脖子説:“……媽媽……別哭……你可回來了……真怕見不到你了……所以……我就拼命地……從飛機裏往外爬……爬出來了……”話沒説完就昏過去了。

我的奄奄一息的兒子慘不忍睹。全身上下纏滿了繃帶,小臉沒有一絲血色,黃得透亮,頭部儘管包紮着,可還有泥巴。沒法洗淨,輕輕一捋額頭,就會帶出一塊皮肉,露出一片白森森的頭蓋骨。我抱着我的兒子,哭得死去活來。

老天怎麼這麼不公平呢?我的兒子、我的丈夫怎麼突然間就成了這個樣子呢?天為什麼就塌了下來呢?為什麼就偏偏砸在我的兒子與丈夫身上、砸在我們家呢?兒子啊,媽要是知道這架飛機會掉下來,媽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接住它的!上天為什麼就不給我力量,讓我接住這架飛機呢?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不能沒有我的丈夫沒有我的兒子啊!

哭歸哭,悲歸悲,天塌了,我不能塌。我的丈夫需要我,我的兒子需要我,我只能咬着牙含着淚泣着血,把這破碎的天空重新撐起。我被命運逼進死角了,我沒有退路了,我只能選擇堅韌與頑強,與命運抗爭,和死神搏鬥。我只能以一個女人的堅韌和頑強,打敗苦難,擊退死神,讓我的丈夫和兒子好好活着。這時的我們,活着比什麼都好,比什麼都重要。

俗話説,母子連心。在兒子出事前的一個月,我就有了不祥之感和不祥之兆。在深圳,本來畫得很順利。可我突然間就變得煩躁不安,心緒不寧。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的雙腿猶如被毒蜂般蜇咬得疼痛難忍,感覺兩條腿右重左輕,怎麼掙扎也走不動、醒不來。天亮醒來時,我膝蓋以下真的不知被什麼東西咬得潰爛不堪,只有左腳踝的內側有一個酷似圓規畫的圓圈裏安然無恙。在場的人嚇壞了,把被褥翻了個遍也沒發現什麼異物,並陪着我到醫院進行了檢查。現在我的兒子身體恢復以後,他腿部殘疾的位置和我當時的症狀一模一樣:雙膝蓋好壞的分界線兩邊,一邊是正常人的體温,一邊冰涼冰涼的,左腳腿比右腳腿要輕一些,左腿的踝骨處也有個像圓規畫的圓!也許這就是母子連心的第六感應,不信也得信!

每天,醫生都拿着長長的銀針,從兒子的胸部開始一點點地向下扎,邊扎邊問兒子疼不疼,兒子的腹部翻江倒海地疼,膝蓋以下卻沒有任何知覺。這就意味着我的兒子將會失去雙腿,意味着我的兒子將失去他的陽光、花朵,失去他的天空、大地,失去他美好的人生之路!

兒子的腹部腫漲得像一面錚亮的牛皮鼓,疼得他每天像狼一樣嚎,整個醫院都日夜聽得到他毛骨悚然的狼嚎聲。別説我這個當母親的,就連醫生和其他病人都為他揪心,為他心疼得掉淚。他們每天都擔心我兒子熬不過今天或者今晚。但是,我可愛而偉大的兒子硬是熬過來了!我真為有這麼一個堅強的兒子驕傲和自豪!那是一段多麼可怕、多麼難熬、多麼不堪回首的歲月啊!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那段時間裏,我什麼記憶都消失了,留下的就是痛!我眼睛一陣陣發黑,頭一陣陣發暈,不是天旋就是地轉。頭上的燈管和天花板突然間就會變幻成一架破碎的飛機掉下來,砸向我,嚇得我大汗淋漓,只喊媽媽救命。劇烈的頭疼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襲擊着我,像無數冰冷的鋼針亂扎,像無數犀利的鋼刀狠刮。七月流火,高温高熱,我吃不能吃喝不能喝,難耐的焦渴,烤得我的胸口炸裂一般。我扛不住,只有疼得大喊大叫,慌得亂抓胸口。為了給我降温,醫生在我的脖子、腋下、胸前和腹部放滿了冰袋,媽媽、姥姥、小姨都不停地給我換冰袋,但是沒用,我依然焦渴難耐,依然高燒不止,依然疼痛不已。我問媽媽:“我是不是要死了?”媽媽説:“兒子,有媽媽在你死不了,你千萬要扛住,你扛不住了,媽媽也不活了!”媽媽又説:“兒子,你命大,你看飛機都摔碎了摔死了,我兒子還活着,我兒子比飛機還厲害比鋼鐵還硬!”我一聽笑了,年少天真的我,從媽媽的鼓勵的話裏看到了生的希望,媽媽説得對,飛機都摔死了,不能飛了,我還活着,我真的比飛機厲害比鋼鐵硬呢!我肯定死不了!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孩子只知道疼,他不知道他的腹部在大量出血,不知道他的脾臟膜已經破裂,不知道馬上需要做手術,不做手術就會有生命危險。他更不知道他腰部以下要高位截癱。可是,該先做腹部手術還是先做腰部手術,這讓醫生犯了難。有的説必須先做腹部,腹部正在出血,脾臟膜破裂,不做就會有生命危險,保住性命是關鍵。有的説,能不能再觀察一天,因為孩子傷勢太重,手術反倒會有生命危險,孩子更關鍵的手術是在腰部,腹部做了手術,腰部手術怎麼辦?就在這生死攸關、進退兩難時,我的兒子居然奇蹟般地扛過來了,他的腹部在腫脹了五天後奇蹟般地消下去了。當醫生掀開被單驚喜地大喊了起來:“小夥子,好樣的,這一關你闖過來了!看來血止住了,真是奇蹟!奇蹟!”

我們一家喜極而泣!

雖然扛過來了,可兒子依然籠罩在死亡的恐懼和陰影裏。空難的沉重打擊,使孩子的思維始終處於混亂狀態。每次從昏迷中醒來,他都要不停地自言自語空難的過程,邊講邊流汗水,邊講邊本能地往外躲。

“媽,飛機突然就掉下來了,一個黑洞,媽,我掉下去了……我已經淹得不行了,已經出不來氣了……”

“我實在不行了,就拼命往外爬……爸爸在幫我,媽媽在幫我……還有那個穿紫色衣服的爺爺,你一定要幫我找到爺爺……”

“媽,你看……就是那兒……那黑洞的水裏有一條路,路上全是光……”

“媽媽,我只想你,我怕你見不到我傷心死……就拼命爬……難爬死了……我以為我的半截被飛機切掉了……”

“媽媽,想着你我就有勁了……我真怕見不到你了……就拼命從飛機裏爬……爬出來了……”

他説一次我哭一次。無論我怎麼岔開話題,他還是依然如故地不斷重複。我沒有辦法,只能任那血腥的恐怖一次次地摧殘我的兒子,一次次地揉碎我的身心。我之所以也要重複孩子的這些話,是想説那場災難帶給我們的不僅是肉體的痛苦,更是心靈的傷痛和靈魂的摧殘!

如果説在飛機掉下的那一刻倖免於難是度過了第一道鬼門關,那止住腹部出血是度過了第二道鬼門關,接着就該與兒子一道過第三道鬼門關——做腰椎手術了!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手術。家屬簽字的手術單上,詳細地寫滿了手術的危險性,每一條都危及着我兒子弱小的生命。例如患者做脊背手術必須趴着,萬一患者的脾臟再破裂,醫生連把他翻過身來搶救的時間都沒有。

我把手術單拿到孩子的父親牀前,他才看到第二行時就淚水橫流,看不下去了,我只得含着眼淚簽了字。我和兒子是他的兩塊天,兒子這塊天塌了,我這塊天不能再塌了!我拼死也得把這片天頂住!

我們都為孩子的手術和命運心急如焚,他卻單純得很。他沒有想過手術的失敗,他只幻想着手術後他又能跑啊跳啊的去放風箏去打雪仗去游泳。他興沖沖地對我説:“媽,你就站在手術室門口啊,等門一開我就出來了!”臨進手術室時,他笑笑地向我招招手,伏在我耳邊輕輕地説:“媽媽,我都快餓死了,你給我買個大蛋糕,我一出手術室就吃!”

我哽咽着點點頭,輕輕地吻了吻兒子的額頭。從小到大,這是媽媽鼓勵兒子的惟一動作。

這個手術叫壓縮棒內固定術。也就是用一個金屬棒把兒子腰部骨折的部位固定起來。

手術還算成功。

從手術室推出來的兒子,臉色紙一樣蒼白,白色牀單裹着的簡直就像小屍體,身上吊着的許多管子,就像許多條蛇,纏着兒子,吞噬我心。

手術清醒後的兒子,想着的第一件事就是可以什麼時候拆線,可以什麼時候走路。他忍受這麼大的痛苦就是為了拆線走路的那天。我,醫生,還有他的姥姥、姥爺和小姨都給他編織着美麗的謊言。“鵬鵬,過幾天就可以拆線了,拆線幾天後就可以走路了。”

於是他就天天問着拆線的日子,天天數着拆線的日子,天天盼着拆線的日子,生怕醫生和我們忘了給他拆線。

可是,謊言再美麗總是要破的。現實再逃避還是會來的。當拆線那天終於來臨時,我不知道該向兒子怎麼説。兒子興奮得一個晚上睡不着,滔滔不絕地給我説他做夢了,夢見自己能跑了能跳了,夢見媽媽在後面追他,他一個勁地加速、加速,不讓媽媽追上,最後他飛了起來,高高的,他看見媽媽在下面拍手笑。他説,拆線時,一定要把姥姥姥爺小姨和爸爸都請到現場,他要給大家唱歌跳舞,表演踢足球滑旱冰踩滑板,他要好好感謝媽媽姥姥姥爺小姨和爸爸對他的照顧。他不知道我們早已悄悄地給他準備了一張嶄新的輪椅,一張禁錮他的身心和靈魂、折斷他翅膀和理想的輪椅!

天一亮,他就嚷着,媽媽,快點給我洗臉,快點把那雙鞋子拿來!我一會兒要穿着它走路!那是一雙我從深圳帶來的高梆運動鞋,是他在深圳的表哥買的。很厚實,很漂亮,他特別喜歡!他情緒好的時候,總要我把這雙鞋拿出來,給他看看。現在他把這雙鞋拿在手裏看呀摸呀,充滿了喜悦,充滿了嚮往,充滿了陶醉。看着看着,他的淚就出來了,山泉水一樣,咕嚕嚕地就出來了。是啊,他盼這天盼得太久了。他在死亡的煉獄裏那麼苦苦掙扎拼命搏鬥,為的就是今天。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不知道該為他高興還是傷心。我的心裏裝滿了哀愁裝滿了淚水,可我不能讓它流出來。兒子一個勁地催我快給他穿鞋,一個勁地嚷着要快點下牀走路。我慢吞吞地把他的牀搖下來,慢吞吞地脱掉病服,穿上衣服,又慢吞吞地給他穿褲子,穿襪子,最後不得不給他穿鞋子了——那雙盼望以久的新鞋子了。等我低下頭不得不給他繫上鞋帶時,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悄悄地滑落到他的鞋上,滑落到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境地裏。

兒子的笑聲,像關在牢籠裏終於放飛的鴿子,爽朗極了,舒展極了,舒心極了。一系完鞋帶,他就想挺地站起來走路。可是他怎麼用力,就是動彈不了。好不容易把上身吃力地支起來了,腿卻死了一般,一點都沒有知覺反應,一點都動不了。驚恐的眼神,剎那間出現。姥姥説,孩子,睡得太久了,腿麻木了,先歇歇。孩子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命令道:“媽媽,抱我下來!我要走路!”。我們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下了牀。 我們五個人架着、抬着他,都無濟於事。他晃動了幾下,英雄般地揚了揚頭,以示自己站了起來。醫生們站在前面一個勁地鼓勵:“嘉鵬,挪一挪腿!挪!往前挪!”孩子用盡了全力,憋紫了臉,都挪不動一絲一毫。他忽然驚恐地叫了起來“媽媽,我在走,為什麼不動?我在走,為什麼不動?是不是以後都這樣啊?媽媽?媽媽?媽媽!”看我不應答,他又急切地問他的姥姥姥爺舅舅小姨和醫生。當得不到答案時,他野狼一樣嚎啕大哭起來:“你們都騙我啊!你們都騙我啊!你們為什麼都要騙我啊?媽媽,你們為什麼都要騙我啊,媽——媽——”

孩子的哭聲,像一千把刀割在我的心上。孩子的夢一下子滅了,我的心也徹底的碎了,涼了。儘管我早已知道會是這種結局與結果,可我還是自欺欺人的盼着孩子能夠出現奇蹟,能夠站起。因為我的兒子經常給我創造奇蹟。我盼望他再次給我創造奇蹟。可是,他卻一點都站不起來了,站不起來了,他才12歲,他還是一朵花啊,還沒開放就謝了,我真不甘心啊!我,家人,還有醫生,全都哭了起來。孩子,媽該怎麼辦啊,如果可以,讓媽的命來換你吧!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正像媽媽所説,我每天都盼着刀口早點長好,早點拆線。我在夢中都無數次想象着拆線後的喜悦。我想,要是能走路,我首先要到病房外曬曬太陽,看看藍天,聽聽樹上鳥兒的歡唱。其次,要讓媽媽帶我下飯館,美美地飽餐一回,我一兩個月沒吃飯了,我餓死了。當然還要把作業補完。這對一個健康的小朋友來説,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很容易實現的願望,但對我卻失敗了。我什麼都想到了,比如走得慢,走不穩,甚至有點跛,就沒有想到我一寸都不能移,沒有想到我要與輪椅相伴一生。

那輪椅是新的,我的心卻長滿了鐵鏽。我不願看到它,更不願坐着它。它是什麼?它是老虎!是豺狼!是敵人!我怎麼能與它為伍?我的朋友是我兒時的那些夥伴,是我小學的那些同學,是我的媽媽爸爸和姥姥姥爺,是我所有的親人和老師。我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是同學中最棒的領頭羊,我屬於藍天大海,屬於高山草地,屬於陽光花朵,屬於自由自在,屬於鮮活的靈魂和生命!我不屬於輪椅!和殘——疾——!

我想起了我在河裏游泳時那種如魚得水的感覺,想起了我在雪地裏打雪仗時那歡快的笑聲,想起了放學回家時貼着牆頂行走時輕盈如飛的身影,更想起了小時候我在天安門廣場上學着風箏飛翔時的情景。那年我才三歲,小小的我,看到滿天的風箏在飛時,以為是滿天五顏六色的鳥,於是新奇的張開雙手在人山人海的廣場上飛!我這淘氣可愛的樣子,引得很多外國人的喜愛,紛紛抱起我照相合影留念。一個外國叔叔還送了我一個小紀念品。難道這一切都是南柯一夢,都成過去了嗎?我實在不甘心啊!那個時候,我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生不如死!

屋漏偏遭連夜雨,我還來不及回過神來細細體味我童年的快樂和幸福時,又一場死亡悄然降臨。

那天早晨,媽媽給我餵了一點點稀飯,我的腹部又忽然劇烈的絞疼,就像有一個人拿着一把刀在我的腹腔裏使勁地擰!我疼得又像狼一樣怪叫起來。在那段與病魔抗爭的日子裏,我真的成了一隻困獸猶鬥的狼,整個病房大樓幾乎每天都聽得到我尖利的狼嚎聲。

因為傷痛太厲害,我不能進食,每天就靠輸液來維持生命機能的運轉。後來好了點,也只能喝兩口稀粥。醫生檢查是粘連性腸梗阻。醫生説,因為腹腔裏的血不可能完全抽盡,導致了粘連性腸梗阻。又因為長期排不出大便,腸梗阻就加劇了我的劇痛。醫生説人生四大痛:母親分娩、腸梗阻、尿結石和大手術後的刀口痛。除了母親分娩,其它三大痛,我都刻骨銘心地經歷了。

此刻我的後背還有一個一尺長的大刀口,大手術的傷口還沒癒合,大手術的傷痛還在繼續,可惡的腸梗阻就向我撲來了。我疼得只想滿地打滾,可我全身吊滿了瓶子,我只能流着淚咬着牙,在那裏嚎,嚎,狼一樣嚎!為了不影響其他病人,為了讓媽媽少一些擔心,我死命地咬毛巾、咬書本,咬出血了,還是止不住我那飄蕩在醫院的淒厲的狼嚎聲。我沒有辦法,受不了,只有一次一次地哀求醫生和媽媽給我打止痛針。醫生給我説過,止痛針打多了不行,會使大腦變得痴呆遲鈍,所以在剛剛住進院與死神搏鬥時,我咬着呀忍着痛,沒怎麼要醫生打止痛針,但這次,我實在受不了啦,我寧願痴呆遲鈍,也不願這麼痛!我寧願一死了之,也不願挨這個痛!媽媽看着我被疼痛扭曲得變形的臉,心都哭出血了,我知道掛在媽媽臉上的不是淚,而是血,我真想媽媽不流淚不流血,可我實在痛得受不了,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親愛的媽媽為我流淚為我流血。媽媽一次一次地哀求醫生説,求求你給孩子打止痛針吧,他變成傻子呆子,我侍侯他一輩子,只要他現在不痛,只要他現在不痛!我知道我在用我的狼嚎聲撕扯着媽媽的心,可我沒有辦法媽媽,我只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求媽媽原諒我。媽媽,你原諒我!來生來世我再來報答!

有次,我打了兩針止痛針還疼痛不止,鬼哭狼嚎。我受不了,我哭,我喊,我嚎,只求醫生再給我一針。醫生説已經用了最大的劑量了,不能再打了,媽媽竟撲通一聲跪在面前,説,醫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給他一針吧!

要不是我那麼疼痛,有誰願意求醫生把自己的兒子一針打成傻子?媽媽啊,我的同生共死的好媽媽!

醫生沒有同意我和媽媽的請求,而是給媽媽講了一種有可能減輕疼痛的辦法。醫生在我的肚皮上一邊示範一邊説:“看這兒,從上往下三十六下,從下往上三十六下,從左向右三十六下,從右向左三十六下……就這樣順序不能亂,不能停,一直到疼痛減輕為止。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試試看吧。”

媽媽如獲至寶。每天沒日沒夜地給我輕輕地捏揉。小姨説,這有什麼科學道理?人家醫生看你救兒心切哄你的。媽媽説,只要有百分之零點一的希望,我都要做千百倍的努力。她像一抬按摩儀,一坐下來,就在我的肚皮上機械地數着數捏揉。

媽媽在用她深切的愛,為我上着生命的發條!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兒子那麼疼痛,我卻束手無策,精神幾乎崩潰了。兒子淒厲的哭嚎,像萬把刀劍,直扎我心。有時我實在堅持不住了,稍微眯一下眼睛打盹時,兒子淒厲的嚎聲就會本能地刺入我的腦海,把我激醒。其實,兒子正安靜地睡着呢!

我左三十六右三十六地給兒子輕輕揉着,又上三十六下三十六地給兒子輕輕地捏着,不管有不有效,我堅持了整整五年。為了減輕兒子的痛,我和兒子的姥姥姥爺遍訪名醫,尋求偏方。孩子的姥姥打聽到一個叫董平的老中醫能治療腸梗阻時,我連夜敲開了老人家的大門。老人家年事已高,已多年不出診。但聽了我的講述後,動情地説:“我得去看看,我要救救這個孩子!”

當我們攙扶着他走進病房時,看着孩子那麼頑強地忍受了那麼大的痛苦,他有些哽咽了,他慈祥地撫摸着孩子的頭説:“不簡單,孩子!爺爺一定救你!”

誰都想不到,他給孩子開的偏方是食用的豆油!

老人家再三叮嚀:“記住,每次吃藥前,一定要先喝豆油。再這麼疼下去,孩子要出事了!喂的時候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千萬不能把孩子嗆着,灌一勺,停一會兒,讓他吐,再灌一勺,停會兒,讓他吐。”

買了豆油,我就給孩子喂。可憐的孩子疼得根本起不了身,我就捏着孩子的鼻子,扳開嘴,用勺子一勺一勺地灌。我一勺一勺地灌,兒子噁心得一口口吐。兒子的胃裏沒有一粒糧食,空空的胃裏本來就反胃,這生豆油更讓他噁心。我就這麼全天候的灌,兒子就這麼全天候的吐,我灌得腰痠腿疼,他吐得筋疲力盡。幾天下來,兒子的症狀有所緩解。兒子高興得居然頑強地自己捏着鼻子,端着小杯,灌!為了不讓吐出來,他整個小臉憋得通紅。就這樣整整二十天,灌了五斤油,腸梗阻終於逃離了!事後兒子非常懂事地要我推着他去感謝董爺爺,他知道,沒有董爺爺,他不知道會疼到什麼時候,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今天。我很高興我兒子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也許是命中註定我該多災多難,註定我在這場空難中要無數次地在死亡線上掙扎和搏鬥。

不再腸梗阻後,我的尿路又感染,不能自行排尿了。像一台從天上摔下來的機器,我的每個部件都幾乎被摔壞了。所以這個零件還沒修好,那個零件又出毛病了。泌尿系統感染,是脊髓損傷病人晚期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醫生建議做外漏手術,以保住我的性命。

外漏手術,就是在腹部開一個口子,插進導尿管,專門用來排尿,那意味這我的一生將永遠掛着一個尿袋子。我當時不知道這外漏手術的嚴重性,媽媽卻急死了,她根本無法想象我一生掛着一個尿袋子生活,我還只有十二歲,媽媽不能讓我未來一生的路是一條掛着尿袋、尿跡斑斑的路!

為了刺激我排尿,媽媽和小姨,一個不停地為我揉小腹,促進尿的循環;一個不停在盆裏舀水,製造水的聲音,可無論怎樣,都是徒勞。

媽媽絕望了,她沒想到千方百計挽救我生命的結果會是這樣。於是,她在萬般無奈中想到了轉院。她要把我轉到中國康復研究中心附屬北京博愛醫院去。那裏有“三癱一截”的最好醫生。葉喬波、桑蘭等體育功臣,都是在這裏得到最好的治療而康復的。

但是航空公司不同意轉院。理由是脊髓損傷是世界醫學沒有攻克的課題。無論哪兒治療都是一個結果——癱瘓!如果實在要轉,那麼公司只解決我的醫療費,我父親必須出院!這是一個極不公平的條約!是一個沒有道義的條約!因為我父親還沒有康復,我父親還在住院!

可是,為了兒子,父親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出院!在空難的那一刻,我父親拼死把我救了出來;在我生與死的關頭,父親又把生的希望給了我,把死的威脅留給了自己。要知道,我父親也是遍體鱗傷!也是生命垂危啊!可是父親卻帶着護腰,忍着劇痛,離開了醫院。當父親的背影越來越遠時,我突然明白了父親的意義,懂得了父愛的滋味。當傷這麼重,痛這麼深,愛這麼沉時,我沉默寡言的父親啊,我拿什麼來報答你?

初到北京博愛醫院時,我感到是一個賓館。這醫院既高大寬敞,又幹淨明亮。一樓大廳生長着許多綠色植物,讓人感到四季如春。正面的牆上,是一組題為《陽光·生命·希望》的大型浮雕,浮雕上,太陽、月亮、星星、大地、波濤和許多伸出來的手臂渾然一體,象徵着殘疾人對大自然的美好向往,和迴歸社會的強烈渴望。浮雕的下面是一個擺滿了鮮花的水池,一排噴水管噴起的水柱,正好形成一面水牆。水池的周圍是一個綠色的草坪,草坪中有一條鵝卵石鋪成的s形小路。置身在這裏,就像置身於一個美麗的小公園。

聽着潺潺的流水聲,我心中一片惆悵和茫然。流水的盈盈波光,濺起了我心中的陣陣漣漪。我想,我小小的年紀,不能拉不出尿,我生命的流水不能變成一潭死水,我人生的小河不能沒有了流向。我一定要克服重重困難,學會拉尿!是的,學會拉尿!

這是誰也幫不了的,只有靠自己。我每天喝大量的水,一杯杯的,一碗碗的,喝得大汗淋漓,憋得肚子滾圓。可就是憋不出尿,擠不出尿,最後筋疲力盡的倒在牀上。功夫不負有心人,國慶那天,我的尿終於潺潺流出了。那尿打瓷盆的叮噹聲,簡直就是天籟之音,悦耳動聽極了,像雨打芭蕉,水洗清荷,像春天的翠鳥搖響金質的鈴聲。哈,我青春的小鳥不再折斷翅膀,又能高高起飛了!

可我高興得太早了,沒幾天,我的小鳥又飛不起來了。連續幾個月輸液,大量的藥物結成了晶體,排泄不出,可怕的尿結石來了!整整一個月,尿結石像一個瘋狂的禽獸和魔鬼,把我和母親折磨得痛不欲生。那痛來得那麼突然那麼兇猛那麼長久,疼得我不知自己在地獄還是人間。一疼我就渾身發抖,捲成一團,瘋狗一樣來回翻滾,亂捶亂叫,直到暈厥。想想看,一顆食指尖大的結石卡在尿道口,那是怎樣的一種痛!那段日子,我的媽媽和小姨,聽不得尿字,一聽就毛骨悚然。

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想活了,想死。死了就沒這麼多痛了,死了就沒這麼多罪受了。因為我不知道我還會有多少痛等着我忍受,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罪等着我去挨,小小年紀的我,實在受不了了!我真想説,媽媽,給我一把刀吧,我寧願做刀下鬼,也不做病中囚。可是,看着媽媽為我所受的罪,我忍了。媽媽,爸爸,還有姥姥姥爺小姨,為我受了那麼多罪,我死了對得起誰?我死了,他們也肯定不想活了。於是,我只能與病魔困獸猶鬥,困獸猶鬥!當那顆稜狀的、食指尖大的結識終於掉進盆裏時,我媽媽驚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她拿在手裏看了又看,還放在嘴裏咬了一下,激動的淚水從媽媽的臉上滾滾長流。

我看着媽媽日漸憔悴而枯瘦的面容,看着媽媽一夜斑白的頭髮,怎麼也忍不住剛強的淚,我抱着媽媽説,媽媽,你和親人們受苦了!我一邊温情地給媽媽擦淚一邊舒心地説,媽媽,別難過了,都過去了,不疼真好!不疼真好啊!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從煉獄裏過來的兒子終於不疼了。我這做母親的不知該有多高興!他是一次一次從閻王殿走過來的。是一次一次從死神身邊逃回來的。不説別的,僅手術就做了三次,每一次手術都是血的洗禮死的考驗。真是歷經磨難、九死一生!他的一切來得太難,來得太不容易。他真可憐!當那顆最大的結石從他尿道里滾出來時,他已經被折磨得皮包骨頭,只有20幾公斤了,他的小腰居然沒有醫生的手大!一個12歲的孩子,只有20幾公斤,那是什麼?那是一隻小狗小貓啊!

在與閻王爺爭奪兒子的戰爭中,兒子的父親放棄了自己治療的機會,兒子的小姨丟下了自己的家庭和工作,陪着我來到北京一起護理。兒子高位截癱,不能動彈,加上各種併發症,兒子的身邊時刻不能離人。端屎接尿,穿衣喂藥,洗漱抹澡,多着呢!為了保持兒子身上乾乾淨淨,防止兒子因長時間卧牀而皮膚感染長褥瘡,我每天都要給兒子換洗衣服和牀單,每天都要給兒子仔細檢查一次皮膚、擦洗一次皮膚,每隔一個小時就要給他翻一次身。然後就不停地給兒子做腿部按摩。我兒子是最苦難的,但要是最乾淨的,最幸福的,我要讓兒子知道,他有一個世界上最疼他的媽媽!

因為兒子身體太虛弱,頭部又受過重傷。醫生建議給他做高壓氧氣治療。當我把他抱進高壓氧氣艙時,兒子渾身就哆嗦起來,我的心裏也陡然升起一種恐懼,是啊,這個艙體酷似飛機的機艙,關上燈又像兒子夢中的黑洞!他肯定是又進入了空難恐怖的夢魘。為了兒子不再回到空難恐怖的夢魘裏,心臟不好的我,抱着兒子一起進入了高壓氧氣艙,我不能戴氧氣罩,我的耳膜被“壓”得生疼。那沒有氧氣沒有光明的一個鐘頭,格外漫長難熬,走出來時,有一種仿如隔世的感覺。我把兒子緊緊抱在我的懷裏,讓他在母親的懷裏得到勇氣和力量。我説過了,我不會再離開我兒子半步,我要與我兒子一道同生共死,我要讓兒子實實在在地感受到母親時刻與他同在。

以前,我只懂繪畫,我只會在我畫的王國裏給世界以美麗的顏色給生活以燦爛的笑臉。而今,當殘酷的現實把我的生活和世界變得如此蒼白而沉重、疲憊而艱辛時,我必須像一個學生,再學許多。空難摧毀的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身體,而是一個孩子的一生,是跟這個孩子命運相連的一個母親的一生、一個家庭的一生。

是的,正如兒子説的,我在這場空難中瘦了、老了。但我沒有垮,我不能垮!我是孩子的天孩子的地,我必須以一個母親的名義,找回孩子殘缺的世界,托起孩子美麗的晴空。

為了讓孩子更快的康復,我買了不少跟孩子有關的醫學書籍,我跟醫生問,我跟書本學,我把自己從一個家庭主婦培養成了一個護理專家,培養成了有點醫學常識的半個醫生。連康復醫院的醫生們都開玩笑説:“你不但可以被評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你還可以榮獲我們醫學護理的最高獎——南丁格爾獎。”

我深深地知道,要讓孩子站起來,是零。但我不死心,只有我的心不死,兒子的心才不會死。我相信鍥而不捨水滴石穿,相信蒼天不負有心人。

生理上的殘疾固然可怕,但心理上的殘疾更使人擔憂。生理上的殘疾,表現的往往是軟弱和自卑。而心理上的殘疾,表現的往往是敵意和自暴自棄。

我和我的兒子雖然沒有在心理上出現過那麼明顯的殘疾,但我們都曾經那麼自欺欺人的不敢正視殘疾。當醫生非常明白地告訴我兒子的殘疾時,當兒子真真切切地變成殘疾時,我就是不相信那是事實和現實,我就是一千遍一萬遍地否定,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這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應該是活蹦亂跳的,應該是快快樂樂的;我的兒子應該是在長空裏自由翱翔的鷹,是在水低裏自由遊戈的魚。我的兒子怎麼會是這樣的呢?我的兒子更是接受不了那殘酷的現實。他開始是拒絕坐輪椅。後來是拒絕坐着輪椅出來。他害怕人們看他時的目光。他説人們看他時的那種怪異目光,就像看動物園裏動物的目光,那比他在空難時所遭受的一切都痛!因此他拒絕我們推他上街呼吸新鮮空氣,拒絕一切來看望他的人。他把醫院當成了他的遮羞布和避風港。

好長一段時間,他就卧在牀上,臉朝門外,看人來人往的腳步。他什麼都不羨慕,就羨慕人家的腳步。或者就兩眼空空地望着虛空,沉重地歎息,那是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歎息。好多次,他甚至極為憤懣地質問我:“媽媽,醫生都宣判了我的死刑,你為什麼還天天逼着我做無謂的訓練?”

是啊,面對兒子的質問,我也想,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是不是太殘忍了,他能站起來嗎?我這麼逼他,是不是在把他往死裏整?

我們給兒子進行的是一種恢復肌肉和神經自身功能的強化訓練,醫學上簡稱pt訓練。我們每天都把他推進pt室,按住他已經死去的雙腿做仰卧起坐,或者抬起他的雙腿做劈腿叉腿等訓練。有時,我們把他放進游泳池,讓他扶着欄杆,練習游泳,鍛鍊腿部的肌力。每次都把他整得淚水汗水濕成一片。

有一次,他實在受不了了,便憤怒地罷練。他把陪他訓練的、像照顧親弟弟一樣照顧他的小白罵了個狗血噴頭。我試圖給他講道理。還沒開口,他就反辱相譏了:“你是正常人,你怎麼知道我的痛苦?如果你12歲,你還不如我呢!”

我的心痛進了骨髓。這可不是我的兒子啊!我的兒子自小就是懂文明禮貌的的兒子,是勤奮好學的兒子,是品學兼優的兒子,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我感到了殘疾的可怕!他不是拒絕訓練,而是拒絕現實,拒絕的正面是殘疾,拒絕的反面是自暴自棄,拒絕的最後結果就是逆返和擱淺生命與未來。

我不能氣餒,我必須用母愛的燈光為他照亮未來的路,必須用正確的人生座標為他調正正確的方向!

我買來了許多心理學書籍,我鑽研心理學。我必須找到一把金色的鑰匙,用一顆母親的心打開已經殘缺了的兒子的心。

我買來了許多名人傳記,特別是那些身殘志堅者的傳記。我要以一種榜樣的力量來激勵他的意志,以一種精神的食糧來哺育他的人生。

他喜歡音樂,我就給他講情歌王子胡里奧的故事。

他喜歡文學,我就給他講著名女作家張海迪的故事。

他喜歡英雄,我就給他講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故事。

這是些跟他一樣遭遇了不幸,但卻身殘志堅、創造了輝煌的人物。

開始是我給他講,慢慢他自己看了,心情也慢慢好了,訓練也自覺和刻苦了。

他開始有了信心,有了熱情,有了動力,開始英勇頑強地向命運挑戰了!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感動我的當然有那些功成名就的偉人們。但真正觸動我靈魂的卻是我的媽媽。

我媽媽是我人生路上最好的老師。

我媽媽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媽媽。

我媽媽除了每天站在訓練室訓練我,就是坐在牀頭開導我。她給我講偉人的光輝,也講貧民的氣節;講生活的真諦,也講生命的意義。為了我,它真是想盡了辦法,費盡了苦心。在我思想最複雜冰冷的歲月裏,在我人生最苦惱最難熬的日子中,媽媽不僅自己費盡了心血,還動員醫生、病友和病友家屬給我講人生講未來。“求求你,幫幫我和我的兒子,給他將點開心的事,給他講講活着的意義!”這是那段時間,媽媽逢人就講的話。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話,是我心靈的迴音壁,一輩子都會迴響。

後來不準晚上陪牀了。媽媽就每天在走的時候要給我在枕頭下悄悄留一封信。

——“鵬兒,你説的話媽媽想了無數一遍,如果媽媽在這樣的年齡遭受這樣的災難和痛苦,可能還不如兒子堅強。媽媽清楚地知道兒子承受的肉體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都已達到極限。每當看到你被傷痛折磨得痛不欲生,聽到你絕望的哭嚎,媽媽也已站在絕望的邊緣……”

——“兒子,你與媽媽血肉相連,你是媽媽的至愛,媽媽恨不能傾盡自己的一切,照料和幫助你,所以媽媽請你將心裏的痛苦告訴媽媽,媽媽都能理解,能為兒子分擔痛苦也是媽媽的心願。因為兒子理解媽媽的苦心,盼望兒子早一天驅散心中的陰影……”

——“周圍人好奇的詢問和關切的眼神,都會觸痛你敏感、脆弱的心靈,但他們不是惡意的。他們只是對一個年齡這麼小就坐在輪椅上的孩子的關心。媽媽知道人最怕的是被人憐憫,但這是無法逃避的現實,無論現在還是今後都會伴隨我們,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要學會面對。如果我們不敢去正視,只能是掩耳盜鈴,只能更加痛苦。媽媽堅信,時間是醫治痛苦的最好良藥。”

——“鵬兒,我們是幸運的,和那些一瞬間消失的生命相比,你和你爸是最大的幸運者,因為我們活着,活着就是幸福的。如果我們總覺得自己是不幸的,我們就自己把自己毀了。媽媽相信這句話: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時,也會為你打開另一扇門。想想從7月23到今天,你戰勝了一個個痛苦,闖過了一個個關口,死神和疼痛的惡魔,都敗在了你的腳下,現在人們一個好奇的眼神和關切的目光有什麼好怕的?我們平凡但不等於平庸,我們弱小但不等於渺小,拿出勇氣和力量來,媽媽將和你一道把一切艱難困苦趕出去,因為生命還要繼續,人們還會為你喝彩。”

媽媽的這一封封信,是我人生路上的一盞盞長明燈,照亮了我的心,也照亮了我的路。

這是媽媽的愛。

這是媽媽的心。

這是媽媽的人生財富。

我得好好珍惜。

特別是當我知道媽媽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被歹徒搶劫時,我一夜間長大了。

由於醫院不準陪牀了,媽媽在外面租了一間簡陋的地下室。每天晚上十二回去,早上四、五點鐘到醫院。風雨無阻。那天,媽媽給我料理完一切後,像往常一樣回家,黑暗裏突然衝出來三個人,勒住媽媽的脖子搶劫。媽媽當時想,我兒子像一個廢人一樣躺在醫院,我們已經一貧如洗,什麼都沒了,你們這些喪天良的還搶我,要遭天殺的!於是媽媽拼盡全身的力氣和一生的憤怒地大喊了一聲:“拿去吧!你們都拿去吧!”。聲音大得媽媽自己的右耳膜震破了,聾了,那幾個歹徒也被嚇跑了。其實媽媽身上只有十幾塊錢,嚇壞了的媽媽,躲在屋裏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當我幾天後從別人嘴裏得到這個消息時,我靈魂受到了極大的震動,媽媽為我受苦受累不算,媽媽還被人打劫,要是媽媽被歹徒捅一刀怎麼辦?要是媽媽被歹徒也捅成殘疾甚至至死怎麼辦?媽媽拼死拼活的勞累、奔波,是為了誰?而我居然還……,我對得起誰呢?我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所有關心和愛護我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我可以什麼都沒有,就是不能沒有媽媽啊!

從此,我不準媽媽陪我到深夜。我開始自己自強不息,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訓練也非常刻苦自覺了。我想,我不能辜負媽媽,不能辜負所有關心和愛護我的人。我必須站起來,我只有站起來能走自己的人生路了,我才對得起媽媽和所有關心愛護我的人!

康復鍛鍊是一項艱苦的事情,需要忍受巨大的苦痛,消耗巨大的體力。那呀,真叫苦,真叫痛!那真是一條常人無法想象的汗水和血淚交織的康復之路!

博愛醫院的pt訓練、水療、物理療法、鍼灸等待,每一項都嚴格而科學,每一項都不能漏掉和偷懶。我受傷後,雙腳就沒有了知覺,腿和膝固定不住,失去了基本的平衡。比如跪,這個健全人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動作,我根本就沒法跪,不會跪。一跪就摔倒了爬不起來。為了練跪,我和媽媽練了整整五年!

有一整年時間,我一直躺在牀上練墊上運動。腿從毫無知覺地被醫生扶着抬起,到自己一點一點地抬,最後居然達到了90度角!我只有堅持到腿能抬起來的時候,才有可能在水裏“邁”出步子!

晚上我就練站。我先扶着輪椅“站”,然後讓媽媽的膝蓋頂着我的膝蓋“站”。像沒有了骨頭一樣,我根本站不起來!一丁點都站不起來!腿沒知覺,腰卻疼得我天天哭。怕媽媽傷心,我不敢哭出聲,就讓淚那麼無聲地流無聲地淌。媽媽則心疼地躲到廁所偷偷流淚。終於可以站一秒鐘了、站三秒鐘了、站五秒鐘了、站十秒鐘了,最後能站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了……。是的,我不同你們,我的時間是以秒算的。我能站一秒就是勝利!

醫院裏有讓康復患者練習站立的專門櫃子。叫站櫃。櫃子很窄,把人放進去以後要先鎖上櫃子,以防東倒西歪。我在這裏往往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能站是不夠的。更主要的是能走。如果不能走,只是一截會説話的木樁而已。一個雙腿截癱的人,走,是天方夜譚,沒人相信。但我和我的媽媽相信,我就是要走,就是要來一個天方夜譚!

我是藉助推步行器練走的。其實那是什麼走,是媽媽和小白哥架着我在步行器上拖着“走”。一拖就是兩年,我像一個剛剛學步的嬰兒,摔倒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又摔倒。那天當我扶着牆根站起後,大腿帶着小腿和腳板,居然晃悠悠地往前 蹭了一步!蹭 了一步!我媽媽激動地跑過來,抱着我喜極而泣!這是空難兩年後,我邁出的第一步!這是我新生活的第一步,這是我新生命的第一步!這是我劃時代的第一步!這一步對你們不重要,對我卻勝過一生。我就是從這一步開始真正恢復了自信,真正看到了光明,真正喚醒了在我心中死去了多年的理想、青春和激情。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孩子最多的時間就是扶着牆邊的木頭扶手走。他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扶着我,一點一點地練習邁步。一直要練到身體全部能夠平衡,肌力達到相當程度才可以用拐。要知道像他這樣的患者走路時,70%的力量都在肩膀上。

醫院大樓的台階,孩子無論如何也邁不上去。我就跪下來,把他的腿一點一點地挪動着放到上一層台階。“上”一級台階喘一會氣,再“上”一級,再喘一會氣。天長日久,那兒的台階,居然被磨出了一個個印子!那是我的孩子與病魔和傷殘搏鬥的真實見證,是我兒子送給醫院的一份厚禮,而醫院送給我兒子的則是健康。嘉鵬説:“媽媽,我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我就能從癱瘓之中站起來。”

開始是我幫着兒子挪着走,然後是兒子自己慢慢走。一步,十步,一圈,十圈,兒子越走越穩越走越長,越走越信心百倍鬥志昂揚。最後他主動往腿上綁上沙袋子,咬着牙練。先綁0.5斤,最後綁到了2.5斤,沙袋越綁越大,力量越練越大,走路越走越有勁。所有的人都説,嘉鵬是醫院訓練最刻苦的。現在康復醫院還把嘉鵬的故事作為典範説給後人,我的嘉鵬我的兒子,成了康復醫院的一面旗幟和驕傲。

兒子知道除了在康復醫院治療外,我還在外為他四處求醫,花了不少錢,負債累累,而這筆錢是不在與航空公司的和約內的,得自己出。聰明而善良的嘉鵬,竟然悄悄地留心醫生給他扎針灸的部位和方法,就趁我不在病房的時候,他就在自己身上比比劃劃。同病房的一位老中醫感動了,把自己的鍼灸包和電療儀送給了嘉鵬,並悉心地教嘉鵬怎麼扎。他就這樣揹着我學會了自己給自己扎針!這就是我的兒子!

我知道信心和激情是點燃兒子生命之火的源泉,所以不管多難,我每天都強迫自己笑。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笑了,怎麼對着鏡子笑,都像哭。好幾次,我對着鏡子練笑時,居然練哭了!我必須笑,我不能哭,我必須在推開兒子病房門的第一時間,讓兒子看到的是我的笑。我的笑是兒子的第一縷陽光,第一劑良藥,他會因此而受到感染,因此而高興快樂!

兒子也慢慢地變得樂觀了。儘管訓練那麼殘忍,儘管訓練過程中他痛得血淚橫流,回到病房時,他的臉上始終掛滿了笑。

他把我們的訓練稱為長征。每次訓練開始時,他就叫:“媽媽,出發了,繼續長征!”

大家都笑了,問:“小傢伙,還有多少公里?”

嘉鵬説:“不多,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公里。”

大家又笑:“人家長征都是自己走,你怎麼要媽媽攙着呢?”

嘉鵬説:“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麼。我的年齡不夠,所以毛主席語錄第224條指出:王嘉鵬同志長征可以由他媽媽陪着。”嘉鵬學的是湖南腔,把病友門逗得快樂地大笑。

俗話説,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這五年裏,我兒子看到了太多的苦難與生死。所以,在經歷了這麼多的生與死後,他也慢慢地明白了活着的可貴,懂得了生命的重要,他學會了珍惜生命珍惜自己,學會了改變命運改變自己。

別看我兒子現在這麼聰明,還考取了國外的研究生,你知道嗎,那場空難,讓他不僅變成了高度殘疾,還差點變成了傻子!

我們剛轉院到博愛醫院時,我兒子的大腦也因出血嚴重而變成了交通性腦積水。交通性腦積水跟脊椎損傷一樣,也是目前還沒有攻克的頑症。腦積水的嚴重後果,一是智商大幅度降低,二是導致更嚴重的殘疾。我當時聽了渾身發冷,醫院裏又恰恰住着這樣一位因腦積水而痴呆和癱瘓的病人!

那時,我兒子把兒時的記憶全忘了。

為了給兒子恢復記憶,我和醫生想了很多辦法。最後想到的是教他背英語單詞。但是一天只兩個單詞他都記不住,太難了!為了不讓兒子知道他幾乎變成了傻子,我和醫生都瞞着他,不説他大腦有問題。藥瓶上寫有藥物功能的商標,我們也把他撕去了。我們就是每天教他背英語單詞。一個記住了,兩個記住了,慢慢地很多單詞都記住了。這醫院裏的醫生都是高才生,都會英語,他們就成了孩子的業餘輔導老師,每天都用英語跟孩子對話。孩子的興趣也空前高漲。他把學英語當成了與腦積水斗爭的最好武器和最大樂趣。

孩子從小就愛學習,成績好,現在見他學英語這麼帶勁,我又想了很多。我想,做母親的儘管願意伺候兒子一輩子,但那不是疼愛孩子的最好辦法和方式,最好的辦法和方式,應該是給他一根人生的根枴杖,讓他自己走;給他一雙人生的翅膀,讓他自己飛。既然他對學英語有了這麼大的興趣,我就要讓他的這種興趣成為他的一種旺盛的熱情,成為一種自覺的行動,成為一種前進的動力。

於是我又讓他再接再厲地學小學中學的其它課程。我每天都表揚他,鼓勵他。我請醫生和病友也每天都表揚他鼓勵他。讓學得更有信心,更有滋味。因為我知道,正在成長的孩子最喜歡的是你對他的認同,最喜歡的是你對他的讚美和表揚。越讚美表揚就越有信心和勁頭。“嘉鵬,又學了這麼多啊,了不起!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呢!”“嘉鵬,這個問題好難呢,我上學的時候,用了好長時間才弄明白,你一下子就明白了,將來肯定會考取大學!你看叔叔這麼笨都考取了,我們的小嘉鵬更不用説了!”“嘉鵬媽媽,你現在就得給嘉鵬準備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的學費囉!”

叔叔阿姨們的表揚和鼓勵,讓兒子整天都心裏美滋滋的,越學越有勁。一位自願給他補課的奶奶説:“我教了一輩子書,我沒見過學習這麼拼命的孩子!”

孩子真的是沉醉在知識的海洋中去了。他在學習中的確找到了樂趣,找回了信心,找回了人生的座標和尊嚴。他見人就請教,見縫就插針,他把學習當成了娛樂的最好方式,當成了治病的最好藥方。他説他學習時,的確有時候不知道痛苦了。

白天病房裏人多,他就滑着輪椅到外面去看書,晚上趴在牀上繼續學。因為趴着看書,腹部的壓力大,肚子經常疼痛難忍,他就歇息一會兒。醫院晚上10點清房息燈。他就在外面的大廳裏看。為了既不影響訓練又不耽誤學習,他把自己鎖在站櫃裏,一邊練站功一邊看書學習。一般人在櫃子裏站不了多久,他卻一站就是幾個小時。他有了方向和動力,就有了無窮的力量和希望。

就這樣,他在五年裏學完了高中的所有課程,熟練地掌握了電腦,並能十分流利地與外賓對話!

成功是為那些矢志為學的苦孩子準備的,是為那些有準備的人準備的。

1997年,也就是嘉鵬空難後的第四年,嘉鵬被北京市殘疾人籃球隊和游泳隊雙雙看中。憑着對水的特殊感情,嘉鵬選擇了游泳隊。他由一個大小便都失禁三年的截癱患者,成了一名殘疾人運動員。

1998年,他以全世界第一的成績,考取了挪威世界聯合學院!這是一所世界紅十字協會主辦的、聞名世界的大學,只在86個國家招生,一個國家只招一人!我的兒子榮幸地金榜題名!我的兒子終於鳳凰涅槃了!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考上挪威世界聯合學院,是一個偶然的機會。

1997年初,挪威的鬆婭王后訪問中國時,參觀了中國康復研究中心。在參觀了博愛醫院後,她表示,願意為中國的殘疾事業培養一名人才。王后是個言而有信的人。8月,考試通知就貼在博愛醫院的大門口了。要求是相當於高中畢業、英語達到中級 、會電腦、生活能自理的肢殘學生,當時所有的醫務人員和病友都鼓勵説:“嘉鵬,努力啊,這個機會簡直就是為你準備的!”

在成千上萬的考生中,我和其他三位脱穎而出。一位是北京理工大學的大二學生,一位是榮獲北京十佳殘疾青年的中考生,一位是應屆高中生。四人中,我年紀最小,傷殘最重。

我知道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但不知為什麼,我那幾天感覺特別好,特別自信,我就認為非我莫屬。看着媽媽緊張的眼神,我極為自信的説:“媽媽,看我的!”

複試時,我是最後一個。三位外籍考官,三位中國考官。考官説:“若英文回答不上來,可用中文回答。”我很自信的説:“既然考外國的大學,我就用外語回答。”説得考官開心地笑了。他們輪番提問,我都從容對答。一位考官忽然問:“學院因為是來自世界各國的學生,經常舉辦論壇,如果有同學不瞭解你的國家,對你的國家產生偏見怎麼辦?”

我想了想説:“中國自古就是禮儀之邦,我首先會和他們交朋友,然後逐步向他們介紹我們祖國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我想,正像我想了解他們的國家一樣,他們也想了解我的國家,只有相互瞭解了,大家才不會產生偏見。我相信他們真正瞭解了我的祖國後,就不會再有偏見了。”

考官們一致為我的回答鼓掌叫好。他們説:“太棒了!太棒了!”

一個小時後,考官宣佈考試結束。我意猶未盡的問:“就完了?”

考官笑了:“你還想考?”

我説是的,我可以問你們幾個問題嗎?

考官哈哈笑了,説:“小傢伙,考我們了?”

你猜我問的什麼?

我問的是學院設的哪些課程,問學院有不有因特網。

考官回答了我的問題後問:“為什麼對因特網感興趣?”

我説,好給媽媽發電子郵件。

知道嗎?我是考官們把我簇擁着送出考場的。一邊簇擁着我一邊跟我説話。我當時就對媽媽説,媽,等着喝喜酒吧,就是你兒子了!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1998年8月24日,跟我早夕相處了17年的兒子,終於要遠行了。他終於要去遙遠而美麗的冰雪之國——挪威了。我心裏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終於有了自己那片美麗的世界和天空了,憂的是他一個人在那怎麼生活?儘管他已經可以完全自理了,但母愛總是有點杞人憂天的。我想不出他離開我後該怎麼過。

兒子什麼要求也沒提,只要求全家照幾張像,要求到博愛醫院跟那些病友和醫生辭行。他在醫院裏得到了他們不少幫助,他要看看他們。都説,你兒子有出息,你兒子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兒子的行囊裏,他最捨不得的就是我這幾年寫給他的信。沒想到,作為一個母親,我這些年給他寫下的這些點點滴滴,竟成了他帶往異國他鄉的一筆財富。他説,媽,這比什麼都重要!

我相信我的兒子,我含着笑和淚,把他送上了旋梯。

再見了,我的兒子!

再見了,我的寶貝!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挪威神奇的北國風光,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是一個詩一樣的國家。那是一個童話般的國家。那是一個看一眼就會深深愛上的國家。

到了挪威,我才知道,我的那點外語水平遠遠不夠。雖然在國內我通過考試達到了英語四級,但一進入一個純英語的環境,同時要學習那麼多專業課程,對我來説並非易事。尤其是經濟學、發展學、物理、數學、世界文學等課程,不僅完全用英語授課,還有大量的專業術語。我力不從心。學院裏有三個殘疾學生,我是最嚴重的。由於腦挫傷和三次大的麻醉手術,我的記憶力明顯低於其他同學。但我不氣餒。我是這個學院在中國招的第一個學生,我代表着我的國家我的人民,我不能給我的國家和人民丟臉!

我窮盡了一切時間和辦法強記單詞。在牀的周圍和起居室、衞生間的牆壁上,我都貼滿了單詞。一位來自意大利的室友奇怪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老半天説:“markwang(馬克.王,我的英文名),你的眼睛這麼小,怎麼看得清這麼密密麻麻的單詞?”我説,除了背後看不見,我都看得見。圖書館、資料室,更是我頻繁出入、流連忘返的地方。幾年裏,我每天都是第一個進圖書館,最後一個出圖書館。所以同學們送了我一個綽號“superman(超人)”。

通過三個月的不懈努力,我完全適應了英語環境,聽懂了老師的課程。我的作業和論文總是全班最好的。

為了調節我們的生活,學院經常組織一些活動,如皮划艇、攝影、攝像、院刊編輯等等。還有一些活動是需要學生自己組織的,比如文化交流、收藏者俱樂部和豐富多彩的文娛活動。這些活動我不但積極參加,還是主角,因為我知道,光有書本上的知識是不夠的,還得在實踐中鍛鍊成長。

因為我是殘疾人,我深知殘疾人的苦處,我到了世界紅十字會最好的學校,我就要為跟我一樣命運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在我的積極倡導和努力下,在學院和挪威紅十字總會的大力支持下,我們學院成立了紅十字小組,院長託尼.馬康親任組長,我是負責人之一。

小組一成立,我們就成功地策劃了三項有意義的活動。其一號召同學們每週節約一頓午餐,只用麪包和水,將節省下來的錢作為基金。這項倡議得到了全校師生的熱烈響應。並且一直延續了下來。我們把募集到的第一筆資金用於了救助尼加拉瓜洪災的災民。其二,科索沃戰爭期間,我們組織同學們舉着各自國家的小旗,到學院附近的小鎮募捐,將募捐到的16萬挪威克郎寄給了科索沃紅十字會。其三,我們把波黑戰爭中的小難民接到學校,一起度過了一週的校園生活。

為了傳播中國文化和亞洲文化。我還和亞洲的同學們策劃了中國文化節和亞洲文化節。我先後舉辦了“中國文化班”、“中國文化角”、“中國飲食節”。我從小就在家裏學做飯,所以我的飯菜做得不錯,我教同學們學擀中國面,學包中國水餃,學燒中國辣子雞,學燉中國排骨湯,美得他們時常叫:“markwang,什麼時候舉辦中國美食節?”在中國文化節上,我們班上的男女同學都穿上中國傳統的花紅襖和肚兜兜,在舞台上跳《回孃家》。當我們的肚兜肚眼全露在外面時,全場歡呼雷動。高呼着:“馬克王,中國!”

我很高興,我的名字與中國連在了一起。因為我屬於您,我的母親,我的中國!

我之所以要這麼努力,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進學院的第一天,就沒有看到我們祖國的國旗。因為以前世界聯合學院只招80個國家的學生,只有80根旗杆,所以學院禮堂懸掛着的依然是前80個國家招生的國旗。中國是第86個招生國,所以也就沒有中國的國旗。走進學院的第一天,我就想,我是代表佔世界上五分之一人口的中國來的,我必須用我的成績來讓我們中國的國旗飄揚在世界聯合學院。當我的心血和成績得到了同學和院長的肯定後,我就走進了院長辦公室。

我説:“尊敬的院長先生,我是代表佔世界上五分之一人口的國家來這裏學習的,可學院沒有一面我們國家的國旗掛在這裏,我請求學院考慮一下這個問題。”院長非常重視,很快就為我定製了一面中國國旗,鮮豔的五星紅旗,從此就高高懸掛在學院的上空了。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我親愛的兒子不但在學院升起了中國國旗,在挪威的雪山上也升起了兩面中國的國旗,我真為我的兒子感到驕傲自豪!那是他參加世界第36屆ridderennet世界殘疾人滑雪比賽時,為我們國家升起的!在這次比賽中,他得到了奧林匹克兩項賽青年組金牌和十公里越野比賽金牌!

當挪威國家電視台的記者把電話打進我家,讓我跟兒子通話時,我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我一邊擰耳朵一邊想,這可能嗎?我的兒子得了兩塊世界金牌?可事實就是事實,當電話的那頭傳來兒子激動而真切的聲音時,我驚喜得涕淚長流。兒子説:“媽媽,我奪得了兩枚滑雪金牌。賽場上高高升起的五星紅旗,是我為祖國升的,也是為媽媽升起的!”

兒子在挪威的優秀表現,一直受到挪威國家電視台的關注,他們跟蹤他一年,拍攝成了20集電視新聞在挪威和北歐八國播放。

賢淑而慈善的挪威的鬆婭王后更是對嘉鵬寵愛有加。她時時刻刻都關心着這個來自東方古國的身殘志堅的小青年。

幾年來,嘉鵬多次榮幸地受到了鬆婭王后的接見。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第一次見到尊敬的挪威鬆婭皇后是1998年12月10日下午三點。

1998年度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儀式在挪威首都奧斯陸舉行。我作為學院惟一的學生而榮幸地收到了諾貝爾和平獎評審委員會的邀請函:

諾貝爾評審委員會邀請mark wang先生於1998年12月10日下午1點在奧斯陸市政大廳參加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儀式,請在門口出示此卡、入場券及身份證,於12:30以前就坐。

我準時來到挪威首都奧斯陸的市政大廳。大廳裏早就華燈四射,喜氣洋洋。大廳左側的大理石基座上,放置着諾貝爾的頭像,另一側是滿目的綠草與鮮花,一條紅色的地毯,沿着長長的過道,一直鋪向主席台。參加頒獎會的是世界各國的政要,比如英國首相、挪威國王哈拉爾五世和鬆婭王后等。我被安排在大廳左側第二排就坐。我能清晰地看到國王和王后的親切面容。

其實我一個多月前就從院長口中得知王后要接見我的消息。一個多月前,院長在跟王后彙報工作時,專門彙報了我的表現。王后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表示要在適當的時候接見我,以示對我的關懷和鼓勵。我那時就等着這一天的到來。我還專門去信給媽媽,要媽媽給王后畫一幅中國畫,我要把媽媽的畫親手送給王后做禮物。

下午三點,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

按照事先的約定,我們準時來到了挪威王宮。按規定,我走在最前面。一同前去的還有中國殘聯一行七人,有我的導師斯坦.海洛先生以及挪威國家電視台的兩名記者。

鬆婭王后身穿一套紫紅色的套裝,高貴、和善、端莊、典雅,美麗極了。王后親切地拉着我的手説:“很高興見到你,mark wang ,你在學校一切都好嗎?你的學校是一個很美的地方,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祝賀你!”

我高興地説:“我在學校很好,感謝鬆婭王后對我的關心。”當我把媽媽的畫送給她時,她非常驚喜,一再説真漂亮,真漂亮,並要我轉達她對我媽媽的謝意和敬意,説這是她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她愛不釋手地拿着畫問這問那,我嫻熟流利地給她講解,氣氛非常融洽和熱烈。最後,王后主動提出和我們一起合影留念。我的導師拍着我的肩膀説:“mark wang ,你真棒!你的舉止和談吐贏得了王后的喜愛,破例在王宮與你留念,你一定要好好保存這張珍貴的照片。”

後來王后來我們學院視察時,我作為她邀請的客人,又一路陪同。她還執意參觀了我的宿舍,瞭解我的生活起居。席間,她特意要我坐在她旁邊,再次要我代她感謝我媽媽為她做的畫。説到我的滑雪金牌時,她問:“mark wang,你練了多久?”我説只做一個星期的賽前訓練時,她美麗的眼睛放出了燦爛而動人的光芒。她説:“馬克,你真了不起!只訓練一週就拿了兩塊金牌,如果你訓練一年的話,我們的金牌都不夠你拿了!”

後來拍攝以我的自傳為藍本的電視連續劇《撐起生命的藍天》時,鬆婭王后和國王又在百忙之中,親自出演。

鬆婭王后對我的厚愛與關懷,成了挪威家喻户曉的動人佳話,挪威的大小媒體都説我是王后邀請來的學生!

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國學生,一個自強不息的殘疾青年,而鬆婭王后卻對我傾注了那麼多的愛,我將終生銘記。她雖然是一國的王后,卻更像我在異國他鄉的一個母親,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更偉大的母愛。她關愛的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像我這樣的整個羣體!她對我的情誼,不僅僅是對我個人的情誼,而是對我們中國人民的情誼。

我會像愛戴自己的母親一樣,永遠愛戴她!

沈利萍從寧夏發來的電子郵件:

就這樣,除了飛機掉下來,我和兒子沒有接住外,其它的,我們都扛住了。我很高興,我的兒子在巨大的苦難面前創造了三個奇蹟:一是康復身體,二是迴歸社會,三是創造了價值。他的導師安託.奈特稱他是特殊而偉大的學生。院長託尼.馬康稱他是中國人的傑出代表。鬆婭王后稱他是殘疾人的榜樣,説那些殘疾人將敬慕他,並沿着他的足跡走下去。挪威人民稱他是中國的英雄。如今我的兒子已考取了挪威奧斯陸大學經濟系的研究生,在忙學業的同時,他也投身到了火熱的為殘疾人服務事業中。他是殘疾人,他了解殘疾人的苦、殘疾人的痛,他説他要盡最大的努力,讓跟他一樣命運的人,都能快樂,都能幸福,都在苦難而平凡的人生中,有動人的歌聲。

王嘉鵬從挪威發來的電子郵件:

説到這裏,我和我母親的故事該結束了。我真心祝願我們這個世界不要有苦難,不要有災害,不要有戰爭,因為苦難、災害、戰爭的背後,都是血,都是淚,都是痛,都是恨。但是當這些突然降臨時,我們選擇的不能是妥協,不能是逃避,不能是投降,我們只能在生與死的邊緣裏,選擇勇敢,選擇堅強,選擇抗爭!苦難是很可怕,更可怕的是一個人沒有意志。災難只能摧毀人的肉體,卻無法摧毀人們的意志,一個人只要不被自己打垮,任何力量也不能使他屈服。

我能走到今天,我要衷心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姥姥姥爺,我的小姨舅舅,我的小白哥哥,我的老師同學,還有那些醫治我的醫生護士和我的病友,那些關懷我的殘聯和婦聯的領導。在我的人生路上,他們都給我點燃了一盞盞生命的燈,讓我明白了人間真情的可貴,明白了生命的可貴。特別是我的媽媽,用她血淚與苦難疑成的愛,用她智慧與人格的光輝,把我從死神手裏奪了回來,從人生的沼澤地裏拉了回來。沒有媽媽就沒有我今天,也沒有我的未來。我無言以報,我只能用我百倍的努力,千分的成功,回報媽媽,回報祖國,一個不會讓媽媽失望的孩子,也不會讓祖國失望。

現在,在遙遠的挪威,我把一首歌唱給媽媽和所有的殘疾人朋友。這是我的摯友、挪威著名詞曲家、歌唱家托馬斯.斯坦海勒專為我的電視連續劇《撐起生命的藍天》寫的主題歌。

白:風無意 思無絮

命運的創傷埋在心底

只有雲知道

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唱:在我生命中

曾有許多夢

但一切已太遲

傷痛太真實

是你 從未離開我

是你 牽着我的手

教我真誠

要我堅強

直到永遠

你微笑的面容

讓美麗的心靈長存

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平安是美好的夢

全部的傷痛

因在夜色中看到你微笑的容顏

而癒合如初

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生命中的天使——

我將永遠牢記

受傷的人啊

莫流淚 莫流淚

生命中的天使將為你翔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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