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煙火，華麗的車馬，幽情的簫鳴，飛舞的魚龍，流轉的月華。上元之夜的歌舞歡騰，如痴如醉、如顛如狂。那誘人的香氣，醉人的煙火，撲朔迷離的繁華，像古曲裏盪漾着的輾轉回腸的情韻，緊緊地、久久地縈繞在骨血旁，不可抗拒地融入到周身的沒一個角落；又宛如隔了半生的滾滾紅塵，在迷濛的記憶深處，徘徊，徘徊不休，千呼萬喚始出來。
好美好美的夜晚，沒有月上柳梢頭的寂靜，沒有人約黃昏後的朦朧，沒有我欲乘風歸去的彷徨，沒有對影成三人的惆悵，那盛裝麗飾的女子，飄然而過，淺淺的盈盈的笑語，翩翩的纖纖的衣裳。空氣中，暗香浮動，層層侵襲，若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徜徉在心絃之上的曼妙旋律，輕輕的脈脈的，是那麼嬌羞的少女，從街頭走到街尾，一語不發，然而無聲更勝有聲。
縱裏尋他，在煙火喧譁的街口，千百次的回首，就像在時間的無崖荒野裏，回首那一片繁華的暮色，回首曾經的風也蕭蕭雨也蕭蕭。
曾經要挽銀河仙浪，雲裏認飛車，曾經欲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生命中洋溢着如此多的“英雄”熱情，在歲月的流裏，鐫刻成不朽的記憶，然而“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他憂鬱深廣的悲情；他孤獨悲涼的意緒，他意氣風發的豪情，他糾纏交織的鄉思，他説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馬無言定自愁；沒有清風半夜蟬鳴的閒適，沒有沙場秋點兵的氣概，這愁好深，似挑花潭水的千尺恩情一般，目斷故園，鬆醪一醉，“醉來時響空弦，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
遙想南渡當年，閒居數載，憂心孔疚，念念不忘收復中原，苦心為國，上呈“美芹十論”，怎料他滿腔熱血，一身文才武略，換得的卻是無力的迴應，可歎南宋小朝廷不思進取，幾番倉皇北顧，落敗而歸。時代風雲動盪，朝政內憂外患，君不見往昔烽火連回，多少英雄沙場折腰，浩莽宇際，沒有實現功業的理想條件，沒有一展宏圖的機遇，等到再次出山的時候，雖有心而力不從也。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他有着深厚的社會責任感和深廣的憂患意識，他愛國也愛故園。他願意馳騁疆場，保家衞國；卻可歎今夕何兮夕，英雄紅顏任憑誰，一句可憐白髮生，愁煞了多少豪傑；一如良辰美景奈何天，浪漫元宵燈火流連，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説？
眾人皆醒而我獨醉，在燈火闌珊處，獨自品味繁華之後的平淡和真醇，是自甘冷落嗎？是孤高幽獨嗎？是啊，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當所有的激情被歲月打磨成寧靜的思考，當建功立業的偉大宏圖成為一紙空談，你教他怎不幽獨？你教他怎不寂寞？
繁華，繁華，落寞而又飄忽的繁華，在幽隱的時光之外，孤絕的回眸一瞥。萬萬千千恨，前前後後山。且把酒祝東風，醉裏貪歡，像狄奧尼索斯那樣，戀於生命的沉醉，戀於生命的自由。他問鬆，“我醉何知？”卻疑鬆動，以手推鬆曰“去。”
一個人，如此的含怨茹痛，這酒如何澆得心中塊壘？驀然回首，驀然回首“今年花勝去年紅，知與誰同？”
世人常言，詩意棲居於塵上，他在燈火闌珊的回憶裏，守望着曾經的滄海桑田，守望着那一輪皎皎空中孤月輪，年年乞於人間巧，不是知人間巧已多，失魂兮，落魄兮，一蓑風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情。
那麼寂寞着寂寞吧，且受用這寂寞的妙處吧，在幽獨的孤夜裏，輾轉，尋一個夢，尋一種千古不絕的風情，尋那月亮之上的慎獨心塵。
※本文作者：徐惠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