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我來說，上午總是急速而緊密的。儘管它看上去那樣明亮。水意、清爽。然而我總是願意希望下午早些到來。
中午像一柄刀，把時間切斷。同時也把速度與質地隨手改變。整個午後變得緩慢，綿長，悠遠。像映在鏡子中的窗臺，下着一半的簾子，光線因寂靜而分外意味深長。
春日的午後。彷彿裹着香雲紗的玉鐲。潤滑而沉靜，隨意坐在那一處，都仿若花間一壺酒。浮香輕淡，輕易醉人。春天多雨。雨水細軟粘人，這樣的午後，某個廚房裏會不會有一罐湯正冒着清靜的香味，罐蓋被熱氣掀出“撲，撲”的聲音？
從前，夏天最好的納涼處莫過於弄堂了。幾乎每一個臺門裏都有一個弄堂，通常放着石條或者大樹木。不知是哪年哪月放的，全部都被磨出了光澤，是屬於時間的顏色，讓人安心。午飯過後，大多數人散去，風穿過弄堂，真涼。西屋的阿婆坐在石條上誦經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輕，滿頭的白髮點了一下又點了一下。堂前的母雞叫了一聲停了下來，大概也被如此安靜的午後給頓住了。這樣的午後可以做什麼呢？也許就是用來回憶的吧。
秋天的午後最適宜閱讀。又清又透，只聽聽翻書頁的聲音都是好的。汽車在窗外拖着長長的聲音，可是也不覺得煩。風把街上的梧桐與香樟的葉子翻得柔腸寸斷。分別太久，思念太長，不如早散。秋天只不過剛開始，它們還要坐看雲起呢。低頭讀書。字句在紙上荒草蔓長。
冬天的午後我有過麼？倒不記得了。溫度下降的時候，大抵意志薄弱。縮在牀上，嗅着被子裏陽光的暖香，我以爲：春天就在門外。夜燈初上，心想明日總要曬一回太陽的吧。
過了三十，也許也是生命的午後。變得平靜，妥協，溫度適宜。是淡藍色，屬於細眉細眼的分寸。薔薇開在窗外，一伸手就能折到。但是你更願意握着手裏的杯茶享受不伸手觸碰的美麗。因爲你明白，早上那朵帶露插在瓶中的更容易失香。午後如此從容，什麼東西會消失不見呢。
電影電視上關於舊上海的總有賣花聲，“蘭花，白蘭花……”軟語清長，這是屬於清晨的嬌媚，有着動人心絃的芳香。這裏的午後也有叫賣聲，賣得卻是蘋果：“蘋果好好哇，一塊洋鈿一斤，快快來買……”。聲音叫得是鏗鏘有聲，半寐中被振得心驚肉跳，卻也是人世的暖香與鬧熱。某一日在他處聽到叫賣聲時，你會想起原來很久沒有聽到鄉音了。
有些字看上去有午後的味道。比如：九、憶、飛、也……。它們看去，似乎都還有劃下去的意思，很遠，很久，劃到什麼去處？咫尺。天涯。可以讓你在這些筆劃裏逗留很久。有詞：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就是這種感覺，你以爲呢？
樂器也是有時辰的。鎖吶是清晨，笛子是黃昏，簫，壎屬於夜晚。午後的是風琴。當你聽到女老師在教室裏把風琴踏出河水般彎彎曲曲時，是不是也與我一樣變得安靜下來。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相信聽到的所有樂器中，它們都有時辰在其中隱祕潮溼。
午後的光線是落在髮髻上的光。影影綽綽，卻是嬌顏素心。不過於風情，也不至於冷清到寡淡。可以把自已放心的扔在裏面。此刻，大抵也像溫過的酒，又比如曬過太陽的水。足可以把許多的情節悠長的慢下來。
午後去屋外走走。牆角的廢石堆上的馬蹄草竟然開出許多細碎的小黃花，走過去，想想又折回來，覺得不可思議。這樣寸土沒有的石堆竟然長出這麼好的草來，簡直沒天理。它們長在這裏很久了吧？實在是件教人歡喜的事。
在鍵盤上“答答”的敲字，光陰越發的沉了下去。轉身看看窗外，黃昏橫在那裏。黃昏我亦是喜歡的。
※本文作者：寄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