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下雪了?
收工吧,天也不早了。他把三轮车停在路边,取下手套,蹲在地上,把钱掏出来,一张 一张抻直抹平,沾着唾沫,仔细数。
一五,二十——四十八。差两块就五十了。
把钱折好,塞进贴身衣袋。那里有他缝的一个袋子,总没满过。戴上帽子,围好围巾, 他扭转车头,朝着回家的方向。
地上的雪渐渐积起来,车子蹬着有些费力了。
路边饭馆门口一头戴白帽的厨师,左肩上托一块面团,右手拿一把细刀,哧,哧,面片 象一条条银鱼准确无误地跳进冒着白气的锅里。想着那飘着红油辣子和葱花的刀削面,饥饿感更强了 。他使劲儿地咽了一口唾沫,用力地把目光拉到正前面。
家里还有一碗剩饭,回去用开水泡了,照样填饱肚子。一碗面五块钱呢,算了吧。女儿 下学期的学费还差得远呢,再说,这个月的生活费明天就得寄去。
想起女儿,他心里暖暖地。
老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女儿。哎,老太婆没福气,他要是活到现在,看到女儿上了大 学,该多高兴哪。
女儿很懂事,她来信说叫他不用寄钱,她在学校食堂打工,做家教,自己能挣钱。他的 帽子是女儿买的,围巾是女儿织的。
啥话,他在信里对女儿说,学生首要任务是把学念好。钱,有我呢,我身体还好的很。
他伸直了腰板,把头抬得正正地,双腿加了把劲儿,车轮子象风车似地转了起来。
她
下雪了?
没容她看清有几个花瓣,雪花就消失了,只在手心留下一滴水气。
头还隐隐做痛,她用手揉了揉。养父的手太硬了,象铁锒头。打我还说是对我好。
我有亲爹,要你管?
扔下这句话,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任他在外面如何软硬兼施。
一岁多她随母亲来到养父家,她七岁那年母亲去世了,养父就带着她。亲生父亲想把她 带走,但他坚决不同意。而她,对亲生父亲也是陌生的,她愿意留在养父身边。她一直把养父当亲生 父亲的,她甚至想过,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嫁给他。然而,那天,她发现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 陌生的女人,他说,叫妈。
这才是我妈,你这个妖精,不配!
她把妈妈的大照片抱在怀里,对那个女人说。女人捂着脸跑了。
他的目光里,有伤心有痛惜。她的心里,却是复仇的痛快。
她涂着浓妆穿着异服,一身酒气,醉熏熏地,被几个男孩子架回来。养父发了疯似地把 那几个男孩子挡在门外,还拿着刀狠狠地说,再和我女儿来往,小心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十四年来,养父第一次打她。
老师说你好几天没到学校了,原来你跟那些二流子鬼混去了,你对得起谁?
我有亲爹,要你管?
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直到傍晚,悄悄从窗户跳出来。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得越远越好。拦了一辆出租车, 在地图上随便指了一个地名,出租车带她驶出城中心,在一个偏僻的郊区,司机把她扔在路边,绝尘 而去。
双手紧紧攥住单薄的衣领,拒绝雪花落入裸露的脖子。行人越来越少了,他们都回自己 家里去了吧。
家是温暖港湾,家里有亲爱的爸爸妈妈,有最贴心的呵护,我有吗?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
她闻到了路边饭馆里飘出来的香味。她在心里仔细辩认,是糖醋鱼的味道。妈妈最拿手 的菜就是糖醋鱼,她最爱吃的也是糖醋鱼,妈妈去世后,养父给她做,他居然能做出妈妈的味道。
又饿又冷,她好想养父的糖醋鱼。她开始后悔了,后悔偷偷离开,这会儿,不知道养父 有多着急呢。
雪越来越大了,只听得“簌簌”的落雪声。
他
过了前面的桥,再拐一道弯,就到家了。
他看到了站在桥上的她。
姑娘,坐车吗?
再拉一个人,就能凑成整五十了。他刚刚这样想呢,没想到还真遇上了一个客人。
她没听见似地,一动不动,眼睛看着桥下。
一趟只要两块钱。
她依旧没理睬,他只好失望地蹬着车子离开。走到拐弯处,他回过头,她还在桥上。这 时,雪更大了,如果不仔细瞅,发现不了。
天这么晚了,雪又这么大,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多不安全,如果是我女儿,我肯定要把她 骂一顿。想想他又折回来。
姑娘,去哪儿呢,我送你一程,不收钱。
她
讨厌的老头。
我正美滋滋地吃糖醋鱼呢,那个讨厌的老头一大嗓门儿把什么都弄没了。
坐车?谁坐你的破车,一身旧旧烂烂地,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呢,本姑娘才不上你的当 。再说了,我去哪呀。当时在气头上,坐了出租车就来到这陌生的鬼地方,身上分文没有,我回得去 吗。
老头走了。
世界真安静啊,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难道我真要 在这桥上站一夜吗。
老头回来了。
谢天谢地,老头终于回来了。
当她看到老头一身白雪,圣诞老人似地出现在面前时,她一下子觉得他好亲切,眼泪 “唰”地流出来,象受委屈的孩子见着了自己的亲人。
姑娘你咋哭了呢。受委屈了?回家去吧,要冻感冒的。
他们
她戴着他的大头帽,围着他的长围巾,坐在他的三轮车上,手舞足蹈地又是唱又是跳。
真是小孩子,刚才还哭呢,这会又唱起来了。
拐过弯就到家了,看来,今天凑不够整五十了。但他心里很高兴,因为,她坐在他车上 ,她有一张跟女儿一样好看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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